窗外暴雨如注,疾风卷着雨水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屋内阴冷潮湿,却完美契合这个老宦官的气质……
置身此地,让人有一种自骨髓之中透出的寒气。
老宦官听了黑衣人的叙述,面容毫无波动,只是淡淡道:“张士贵对于这件事无比重要,你是清楚的,既然他不肯立刻动手,且你也认为他已经不可信,为何还要留着他?这是你严重失职。”
表露了身份,且泄露了所有意图,结果张士贵拒绝之后你却就这么回来了,这意味着张士贵随时有可能将整件事透露给太子。到那个时候所有的计划都大乱了,尤为重要的是,万一张士贵彻底站在太子那一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黑衣人浑身发冷,背脊出了一层虚汗,连忙解释道:“非是卑职怕死,当时确有剪草除根之念。只不过张士贵明显早有准备,他熄灭了城楼上的油灯,卑职即便猝然出手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且他早已打开窗户,可随时翻窗而出,卑职一旦失手,等若将他逼到太子那边。”
心里有些腹诽,你口中说说倒是容易,可张士贵那等沙场宿将,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无论精神、意志亦或是身手,都绝非常人能够企及。在他有所防备之下,想要一击必杀简直难如登天。
况且现在张士贵也只不过是有所怀疑、意志动摇而已,未必愿意竭尽全力实施计划,可一旦他动手未能将其击杀,势必将他彻彻底底推到太子那边,更会使得局面彻底失控。
张士贵投诚东宫,太子可随时通行玄武门,外头的右屯卫更是进可以入宫增援,退可以护卫太子撤往河西诸郡……这与计划的初衷完全违背。
老宦官不说话,屋子里阴冷的氛围愈发浓郁。
黑衣人躬着身,低着头,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紧,用以抵御这份阴冷潮湿,面对这位老宦官,就好似面前竖起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
风雨声劈天盖地,肆虐嘈杂。
良久,老宦官才微微颔首,嗓音沙哑:“你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但这并非你的本分。身为死士,该做的唯有奉命而行,无论什么样的后果也不该你自己去操心。”
黑衣人一僵,诚惶诚恐:“卑职知错,稍后便自裁谢罪。”
老宦官摆摆手:“犯错了就要死,这是咱们的规矩,但有些时候也可以死得有些价值。”
黑衣人垂首,道:“还请示下。”
老宦官抬起头,死鱼一般的眼珠看着窗外风雨,淡淡道:“追根究底,右屯卫才是太子最大的倚仗,东宫六率也好、北衙禁军也罢,最终能够绝顶太子生死成败的,还是右屯卫。尤其是房俊威望赫赫、实力雄厚,万一计划出了纰漏,使得太子汇合房俊,那么便会演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这是绝对不容许发生的……总不能让李?率领数十万大军追杀太子直至河西诸郡吧?就算颁布一道圣旨,李?也未必去做。”
算一算时间,安西军已经早已自西域启程,如今虽然尚未抵达长安,但想必也距离不远。
高侃颔首道:“如此最好。”
这时候岑长倩插话,道:“何不将其余俘虏驱赶至中渭桥以北,令其搭建帐篷暂时居住,然后请求武安郡公自北向南予以监管,放置其溃散逃脱,再以吐蕃胡骑封锁渭水南岸?”
中渭桥以北又一块宽阔的空地,安置万余人不成问题,且薛万彻率领麾下军队屯驻泾阳至渭水一线,既不插手关陇对右屯卫的攻势,也不奉李?之将领,整日里优哉游哉隔岸观火,何不给他找点事做?
看薛万彻那人也不是个闷葫芦性子,总得有点事才好……
房俊两眼发亮,抚掌道:“这个主意好!这样……”他将卫鹰叫进来,吩咐道:“派人给武安郡公送信,便说明日傍晚,吾在渭水南岸等他,有要事相商。”
“喏!”
卫鹰得令,大步走出,亲自渡河向薛万彻送信。
房俊扫了一眼墙壁上的舆图,问道:“承天门那边可有消息送来?”
如今玄武门被张士贵封锁,消息来往不畅,房俊想要知道东宫的信息,只能通过潜伏在长安城中的细作将消息传出城外,再由斥候传回,极其不便,时效性更差……
高侃道:“关陇军队正在集结,春明门外的屯驻的军队几乎有一半进了长安城,显然是打算等这场大雨停了,便轮番猛攻承天门。斥候传回的消息,提及关陇各家已经开始动员,不少族中嫡系子弟都赶赴军中,打算参预功成。”
房俊叹口气:“长孙无忌这是当真打算鱼死网破了……真狠呐!”
关陇门阀传承百余年,这才有了今时今日之地位、规模。在房俊看来权势利益固然重要,可是与族中血脉相比又算得了什么?说到底,人丁才是世家门阀的根基!
若族中青壮后辈都死绝了,就算让你当个皇帝又如何?
华夏文化几千年来最为注重的便是“传承”两个字,文化需要传承,权力需要传承,而血脉之传承更凌驾于一切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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