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嗓子痛就歇着,我来向站长汇报。”
邓有米毫不客气地打开捧在手里的小本子,一五一十地念起来。刚念完入学率和退学率两个数字,万站长就打断了他的话。
“这些报表上都有,说点报表上没有的情况。”
邓有米眼睛一转,就说了几件他如何动员适龄儿童上学的事,还说他垫了几十块钱,给交不起学费的学生买课本。邓有米说了半天,见站长既不往心里记,也不往本子上记,就知趣地打住了。
接下来自然轮到孙四海发言。
等了一阵,孙四海才低低地说了一句:“村里已经有九个月没给我们发工资了。”
万站长也不追问,甚至脸上都没有一点异样的变化,平平淡淡地要余校长领他到教室去看看。到了第一间教室,余校长说这是五六年级,张英才看到大部分学生都没有课本,手里拿的是一本油印小册子。
万站长说:“这些油印课本又是你老余的杰作吧?”
余校长说:“我这手再也刻不动钢板了,是他们自己刻的。”
张英才看见万站长抓着余校长那双大骨节的手轻轻叹了口气。第二间教室是三四年级,是孙四海带的,学生们用的却是清一色新课本。一问,学生们都说是孙老师帮他们买的。再一问,孙四海却说这是学生们自己的劳动所得。万站长想追问,余校长连忙将话岔开了,要他们去看看一二年级。无疑,这个班是邓有米带的,所以,一进教室,他就接上刚才汇报时的话题,指着一个个学生说自己动员他们入学的艰难。
正说着,万站长忽然打断他的话问:“今年招了多少新生?”
邓有米说:“四十二个。”
万站长说:“你数数看,怎么只有二十四个。”
邓有米说:“别人都请假了。”
万站长说:“连桌子椅子也请假了?老余,马上要搞施行《义务教育法》检查,不要到时弄得你我都过不了关哟!”
邓有米红着脸不说话。余校长一边连连点头。孙四海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张英才把这些全看在眼里,回头整理自己的屋子时,趁机问万站长,这三人之间是不是面和心不和。万站长要他少管这些闲事,并记住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的关系,万站长说,在这儿他和他们算不上是一个民族的,他是外来人,他们会将他看成是一个侵略者。张英才对这话似懂非懂。
房间的壁上挂着一只扁长的木匣子。张英才取下来打开后,看见里面是一张琴,他没见过这种琴,一排按键写着1234567,底下是几根金属弦,他用手指拨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像余校长的嗓门。
张英才问:“这是什么琴?”
万站长看也不看,一边挂蚊帐一边说:“那上面写着字呢!”
他摘下眼镜细看,果然琴盖上印着“凤凰琴”三个字,还有一排小字: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东风民族乐器厂制造。房间收拾好后,张英才将那本《小城里的年轻人》拿出来,端端正正地摆在床头边。
正好余校长来了,他看了看书说:“这个作者我认识,他以前也是民办教师,我和他一起开过会。他幸亏改了行,不然,恐怕和我现在差不多。”
张英才正想问点什么,万站长说:“老余,你这不是泼冷水吗?”
余校长忙说:“我还敢摆弄冷水?我这身风湿病再弄冷水,恐怕连头发都要生出大骨节来。”
这时,学校放学了。张英才后来才熟悉学校的规矩,因为学生住得太分散,来得晚,走得早,所以一天只有两节课,上午一节,下午一节。一些学生往山坳里跑,一些学生往山顶上跑。张英才不明白,邓有米告诉他,上下都是去采蘑菇,扯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