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吗?”他低声问。
我摇了摇头。这样的景象或许的确骇人,但好歹比当日雷电直劈在马前要好得多了。
“皇上。”毛腿儿凑过来,压低了他尖尖的声音,“多一句嘴,这不像是妖术吗?”
妖术。
“你看这云这风,分明是从南边来的。莫不是他们所说的祥瑞,就是个妖?”
“你若胡言乱语,便去找医官开些药吃了。”他的话不温不火,却让人分明的觉出几分安心和踏实。
毛腿儿瘪瘪嘴,没有再说什么。
天边,忽然一阵炽亮。一道闪电,紧贴天幕而行,倏忽横陈天际。四下,皆沉寂。
那闪电的模样,像极了一条真龙。
我愣了片刻,心口猛然一窒。
他忽然伸臂拉住我,我这才惊觉自己身形晃得厉害。
“回帐子里,并非什么要紧的事。”他说得云淡风轻。
不,不知为何,我心中如此笃定,我不能回去,不能躲起来。天边眨眼即逝的龙形像条鞭子一样狠狠抽在心上,我却只能看着。
负屃,这个时候,或许只有他,才能给出一个答案。
伏契招摇的祥瑞,南方闪烁的龙影。我不信,那样奢靡的朝廷还能够引来真龙降世歌功颂德。莫非这世上,当真没了天道没了正途?
“皇上,是撤军还是……”有将领小心靠近,低声询问。这样的天气,人心惶惶。
“绝不能撤!”他说的很是笃定。眼下,军心涣散难以南攻,但一旦撤退,这近一年的拼杀,那些死去将士的命,他的右手,便都白费了。
“皇上……”
“朕倒要看看,真龙什么模样!天道什么模样!”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伟岸,脸上的神情庄严不可一世。霎那间,便是那股肃杀之气,席卷天地,更甚于方才天边的龙形。
不多时,浓云消散,天边澄澈干净的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远处,有一人影,衣带半散,广袖罗衫,带着几分仙风道骨,白衣入梦。
“徐先生!”
负屃。毛腿儿说他北上而去,他来的方向,却是南。
我不知觉蹙眉,有太多的事需要问个清楚。
“徐先生,请进帐中。”即墨开口,言语温醇。
他只是一颌首表示应允,旁的人,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便提步而往。
即墨亲自为他掀帘,屏退所有人,然负屃开口将我留下,纵是不解,我亦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天有异象。有人背离天道,逆天而行。”不知为何,总觉得,负屃说这话时,目光是向着我的。
我做了什么天诛地灭之事引得人神共愤了吗?
手指暗暗绞在一起。莫非是因为即墨说我是祥瑞?毕竟我生来便被当做妖孽,自然并非祥瑞。这样的事,要真龙降世这样大费周章的警告吗?
“究竟何事,可卜吉凶?”即墨开口询问。
负屃微微抬眸,目光清冷:“非天人不可知。此乃天之患,降为**,必定荼毒四野。”
“伏契之祸还是九皋之祸?”
不知怎的,他的目光,又一次看向我,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瞥,让我周身一寒。
“皇上断臂可医。”他忽然这样说着,没有再理那伏契和九皋。
即墨的目光微闪,我知他将右臂看的怎样的重,他的江山,他的战争,都要靠着这只手维系。
“两月了。”
“可医。”负屃说的斩钉截铁。
“如何?”
我记得负屃走前,为我治伤,只是手下轻轻一按,我的断骨便已弥合。他若说即墨可医,我信。
负屃终于将头偏向我,微微抬袖,眼神中,看不清半分情绪离合:“将廖魇的魂魄给我,我便治你的手臂。”
“徐先生……这是何意?”
“她的魂魄,你留不起。”负屃一步步靠近。我定定的站在原地,思忖他话中意味。
旁人说来,干干脆脆说要我的命便可,他又何必非要说,要我的魂魄?
负屃抬手握住我的手腕,一片冰凉。
“不治了。”即墨大步上前,夺过我的手,霎时,温热滚烫。
“我还有左手,不劳先生大驾。”
“你这是拿天下在赌!”负屃的话,阴沉的让人害怕,“天公不在你这一边!留着她,你必败无疑,死无全尸还要拉着这天下陪葬!”
“我即墨东离,信天命,也信人事。先生不必多言。她,我绝不会放。”
他们互不相让,我却只记得那一句,死无全尸还要拉着这天下陪葬。
头脑里,满是乱音。他会死么?因为我?是否我真的是不详之物,只能带来灾祸和死亡?若是这样,我宁愿选择离开,将自己的灵魂双手奉上——倘我活过这近二十年来还有灵魂的话,那也是即墨给我的,如今,自当奉还。
“皇上,可否让我与廖姑娘谈一谈。”负屃的口抱,平淡的惊人。
“朕……”
“单独谈谈。”他补充道,截断了即墨的话。
“徐先生今日当经历长途跋涉,莫不如先歇息一日。”即墨的语气,不可避免的冷漠,夹着僵硬的恭敬。
“长途跋涉未免太夸张了些。”负屃扫视着我的双眼,仿佛在说,千万里于他也不过眨眼瞬息。
我明白,几乎是笃信,他的确如此。
暗自扶了扶即墨的手,或许,我可以与负屃谈一谈,我需要明白,何谓魂魄。几乎已经遗忘的曾经,他所说的直符灵动界,无法解释的从未听闻的话语,我该问个明白。
即墨蹙眉凝望,眸光深邃。我知他对徐先生已心怀芥蒂,身居高位者,难免越发多疑。这是七岁时他送我的书中便早已讲明的浅显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