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背着重物、挑着重物,闷头赶路的汉子,都下意识地抬起了头。队伍前头,那个歌手再次开腔:
“第二的多来——什么多……”
“第二的多来——凡间的人!”
歌声高亢清亮,回荡在闷热的山道上,像是一道潺潺的山溪跳跃而下。沈乐精神一振,仰起头,随着大家齐声合唱:
“天上的星哎——”
歌声回荡。一递一接,一唱一和,从第一、第二,一直唱到第十八,唱得队伍里人人精神抖擞。
背着背架,扛着电线杆和变压器,行进的脚步都快了几分。从头到尾,沈乐唇边的笑容就没有落下:
这么辛苦,这么艰难。可当时的人啊,就这么敞亮亮地,一直能在劳动中,生活中,找到乐趣啊!
越走越暗,山里的天很快就黑了下来,进山的队伍点起了一根根火把。星星点点,像是一条金色的链条在山路上转折。
这美丽的景色,沈乐完全没有心情去看。他把东西背到山顶,卸下背架,瘫在一丛野草上,拧开水壶仰着脖子直灌:
“累死我了!”
左看右看,大部分人都和他一样,一屁股坐下就爬不起来。
却有一群人忙上忙下,挖坑,树电线杆,填土。人群里,一个缺了条胳膊的中年人高高举起油灯,沙哑着嗓子指挥:
“让开,让开,都让开!——建国,建军,拉住绳子,三,二,一,起——”
人群中,小油灯放出烁烁光亮,照亮了整个场地。照亮了所有怀抱着希望,想要快点引来电力,照亮山村的面庞。
油灯的光芒,从山顶移到山道上,再从山道上移到村口。
一台在沈乐看来式样非常老旧,然而当时却很闪耀的变压器,在村民的欢呼声中,稳稳放到村口。
从未有过的光明,照亮了整个村庄。
站在变压器旁边,沈乐左顾右盼,看着老人激动的笑脸,看着一路狂奔,跑来跑去的孩子。
耳边灌满各种各样的欢呼,有村民的,有电工的,也有小油灯的:
【通电啦!】
【我们通电啦!】
【我们终于通电啦!】
【以后,就到处亮堂堂的,看什么东西都清清楚楚的,一直清清楚楚的了!】
然而这光明并不是常驻的。那个时代,供电往往不足,支持工业生产尚且不足,想要让农村二十四小时亮灯,实在力有未逮;
更不用说,那个年代,以农户的经济能力,基本上也付不起电费……
于是,沈乐站在小油灯旁边,看着一家人家,往往只有一盏5瓦到10瓦的电灯,而且只有吃晚饭的时候亮一会儿,很快就关掉;
看着村里的电灯经常点着点着,就会发出“滋啦”的一声响,忽然熄灭,让整个村子陷入黑暗;
看着电工手持铁皮卷成的大喇叭,扯着嗓子喊:“今天晚上停电啊!大家提前准备好!”
然后,一根根蜡烛,一盏盏油灯,就被家里的主妇翻出来,点起来。
沈乐看着孩子们在油灯下读书,做母亲的在油灯下缝着衣服,老人在油灯下平静地劈着竹篾,双手翻飞,用篾片编制竹篓或者竹匾。
光影忽地变幻,一个年轻男人慌慌张张地冲进村子,直奔村头而去:
“李家姆妈!李家姆妈!”他喊得上气不接下气:
“快!快!——我媳妇要生了!”
吱呀一声,窗户推开,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容貌慈善的中年妇人,隔窗应了一句:
“稍等!我收拾东西!”
她背了一个小箱子,匆匆而来。年轻男人高高举起油灯,为她照着路,引她前行,带她走过山路,进入产房。
油灯把均匀稳定的光芒洒落在室内,照亮产妇痛苦的脸色,也照亮赤脚医生不断忙碌的双手。
终于,一声婴啼,打破了室内的紧张气氛:
“是个男孩子!——徐家姆妈,恭喜侬啦!”
空气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人们微笑,吁气,相互恭喜。连小油灯里摇曳的光芒,也显得格外明亮:
【看看,看看,亏得有我在吧!】
【没有我,这种关键时刻,你们麻烦就大了!】
“唉,什么时候,能一直有电就好了。”产房外,沈乐听到一位年长的男性,向产妇的丈夫由衷感叹:
“那样的话,就用不着节骨眼上给人接生,还要一直靠煤油灯照着了!”
沈乐微笑起来。隔着窗户,他伸出手,虚空摸了摸小油灯。
——你看,其实大家期待的,是一直有光明。
并没有期待你一直在嘛!
小油灯的光芒激烈闪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