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我忽然生出一个很古怪的念头,刘振江、刘河所在的世界就像是巨大的笼子,他们如同关在里面的小白鼠,心安理得,略有疑虑,却无法通透笼子的存在。
我来到月亮门前,刚要抬手去推门,忽然想到刘河的那幅对联,心下恻然。
既知在梦中,又何必挂怀忧伤,举起这半杯清茶吧,回味它的茗香,何必去计较这是不是黄粱一梦。
一枕黄粱梦有尽,半盏清茶意无穷。
刘河还是悟到了一些东西。
我顺手推开月亮门,走了进去。里面不出所料,我看到了模模糊糊的人影,那是我自己的影子。我抬起手,影子也抬起手。我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光滑石头的表面,里面的自己也在回摸着。
打开后面的门,我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是一户普通民居的客厅,中央摆着饭桌,应该是过节吧,一大家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桌子上摆放的都是家常时令菜,无非大鱼大肉,开着啤酒和香槟,我看到几个小孩满地跑,疯玩着咯咯乐。
这一大家子的欢乐气氛深深感染了我,我所在的家族并没有多少人,这一支除了老爸就是我,过年也是我们爷俩。
我特别向往如此的家庭聚会,爷爷奶奶端坐主位置,大伯老爸二叔的,依次坐席,女人们抱着孩子,喂着剥出来的肉,大人们聊着家常,孩子们吃饱了满室乱窜,狗懒洋洋的看了看,又趴下睡觉。
我竟然被如此场景感动的掉泪。
这时,桌旁站起一个中年妇女招呼我:“小伙子,来,入席,是不是才来的?”
她让出座位,我坐在旁边,中年妇女说:“别客气啊,都是一家人。”她挑了一块鱼尾巴放在我前面的碟子里。
“大嫂。你认识刘振江吗?”我直接说道。
中年妇女看我:“这不就是老刘吗?”她顺手一指旁边的男人。
我大吃一惊,刘振江也来这里了?顺势去看,这是个很厚道的中年男人,眉眼有点像刘振江,但绝对不是他。他憨厚地朝着中年妇女一笑。
中年妇女说:“这就是俺家老刘,我是她媳妇。”
我看着她,她回看着我,脸上是甜蜜的笑容,感觉非常幸福。
我没有说话,中年妇女站起来说:“小伙子,叫什么?”
“我叫齐翔。”我说。
中年妇女道:“我给你介绍介绍,我比你先来一步到了这里,这里太好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没有运动啊,工作组啊这些东西来破坏我们的家庭。我叫桂枝,王桂枝。这是老刘,刘振江。这位爷爷叫刘河,是俺公爹。这是妈妈。这是我小女儿,”她拉过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大概六七岁模样,扎着啾啾:“玲玲,快叫叔叔。”
小女孩非常有礼貌:“叔叔好。”
我看着满桌人,尤其是刘振江和刘河,已经没了刚才那幸福甜蜜的感觉,浑身不寒而栗,反而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现在基本能确认,这个中年妇女就是死去的刘振江媳妇,这里是她的执念世界!她的执念就是相夫教子,做个好媳妇,她不可能和真正的刘振江还有刘河一起,所以她的执念控制了这里的一些人,做她的老公,做她的爸爸和妈妈,做她的女儿。
我不禁想起一个很著名的事件,一个失去爱子受到重大打击的妈妈,把一个洋娃娃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成天抱着,形影不离,又是喂奶又是说话,情景惨烈而诡异,让每个看到的人都沉默无语。
“小伙子,我的愿望满足了,我们这一家子多幸福啊。”中年妇女说。
我看着她,眼圈红了,是可怜她吗,我也说不好,感觉心里像是很多小猫在抓挠,如鲠在喉,眼泪就在眼圈打转。
刘振江的帝王梦里没有家人,刘河的江南梦里也没有家人,而这个朴素的中年妇女,她死后的执念仍然是当一个好媳妇一个好妈妈。
我是应该跟她说放下执念的道理呢,还是应该让她继续自己的幸福?
我第一次深深质疑自己修行以来一直秉承的观念,佛家总说不执,总说放下,“放下”二字到底包含了什么样的意义呢。
我喝了口酒,擦擦嘴:“大嫂,我该走了。”
“你要去哪?”中年妇女看我。
“我要去找另一个自己。”我说。
“小伙子,出了这道门就是外面,我从来没去过,也不想去,现在的我很满足。”中年妇女抱着女儿,她拉起女儿的小手:“跟叔叔说再见。”
“叔叔再见。”
我实在控制不住,眼泪流出来,哽咽点点头:“好,再见。”
我离开饭桌,来到门口,回头又看了一眼这一大家子,中年妇女在厨房里忙活,准备一道小菜,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门里还是那么一块光滑的石头,里面有我的人影,我太累了,坐在石头旁,抚摸着石面:“石头君,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你知道鬼眼精灵在哪吗,你能告诉我,我还能不能离开这里?”
石头没有任何回答,里面映出的人影,也在轻轻抚摸墙面,诉说着我刚才的话。
我有种预感,鬼眼精灵就在附近,我离它越来越近。可到了这时,我却有种害怕和恐惧,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它,怎么面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