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午对此不以为意。
这名作王据的老道确实善于探查圣意——王据今下实在是把玄宗皇帝那些不便说出口的话替其说了出来,玄宗皇帝当下反应,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倒也怪不得这王据道士明明已如此老迈,还能常伴玄宗皇帝左右。
诸僧更不希望此下有陌生人掺和进探查大雁塔之事,将局面往更不可控的方向去引导,是以群僧纷纷出声附和王据所言。
“王据所言,实为老成之言!”
“陛下三思啊!”
“此人虽自称有数百载寿元,常在山中修行——但仅只此寥寥数语,却难辨真假,更不能分辨其修行如何……若其万一是与那吐蕃和尚串通好的,令其主理探查大雁塔之事,怕是滑天下之大稽!”
玄宗皇帝乐见当下场面,但他面上却不作表露,只是拧着眉毛,一摊手道:“既然如此,你等以为应当如何?”
圣人话音一落,王据老道跟着就道:“请陛下设题目,准允我等与这位小友斗法!
唯有斗过一场,方能辨明双方修为如何。
方能看出,这位小友究竟是不是有真本领!”
“对,斗法可矣!
不若令斗法最终胜出一方,作为主理探查大雁塔之事的一方……”法智眼光一亮,跟在王据老道之后,向圣人开口说道。
圣人瞥了他一眼,转而看向苏午:“阁下与佛道二门斗法一场如何?”
他似是在与苏午商量。
其实此下局势如箭在弦上,却由不得苏午不同意。
苏午若摇头拒绝,就已相当于斗法失败了,放弃了此后的所有主导权,更不可能名列‘玄门榜’上了!
“也好。
可助我打开局面。”苏午点头答允。
玄宗皇帝每一步都在拿他作棋子,设下种种棋局,但他何尝不是在‘以静制动’,主动做这棋子呢?
只是有时,执棋子的人并不一定就是棋士,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亦并不一定就没有自主行动的能力——只不过是玄宗皇帝每一步设局,都正好搔在苏午痒处,恰好为苏午所需。
诚如苏午所言,他当下确需打开局面。
不论是当下宫中的诸派羽士,还是佛门弟子,要与他斗法,正可以被他用来打开局面!
他直言不讳。
诸僧群道闻言,未免神色阴沉,更觉得这青年人性情狂悖,言辞讨厌。
李隆基深深看了苏午一眼,他今下倒真有些喜欢这位不知出身的青年人了,为帝王者,最喜欢用起来顺手,又无朋党的孤臣。
“今凉州、雍州诸地,连月大旱,不见滴雨。
此似是天灾,但据不良人之查探,又疑此诸地有厉诡作祟,以致大旱,百姓流离失所,沦亡众多。
便以此为题,能令两地降下大雨者,记一筹。
能从两地寻索出大旱之根源者,记一筹。
能解决那大旱之根源者,记二筹。
三日之内,须见分晓。”玄宗皇帝开声道,“明日朝议过后,玄门榜张贴于天下各地。
而三日之后,玄门榜更新一回。
便以此次斗法为契机,看看诸位在此次玄门榜上,能够博得哪个名次?”
“臣等遵命!”
“遵命!”
“是!”
殿堂之内,一片应诺之声。
玄宗皇帝见此情状,龙颜大悦,赏赐苏午及诸僧道经书、法器若干,令众人各自散去。
他并未过问那从玉中走出的丹加与卓玛尊胜二人,已将两女默许给了苏午。
众人拜别之时,玄宗皇帝又叫住了金刚智:“金刚智大师,你明日便搬到兴善寺去居住罢,彼处有个‘翻经院’,你于彼处作院主,传扬佛法,翻译经典!”
金刚智闻言,顿时欢喜不已,忙向玄宗皇帝拜谢。
……
诸僧道转眼散尽,宫室之内,倏忽寂静下去。
圣人在此般寂静中安坐良久,向守在角落里的太监道:“大伴,那金刚智与张午,入宫之时行状如何?”
角落里身量高大的太监躬着身,恭恭敬敬地答道:“金刚智目见门神,骇恐不已,褚豆提醒他不要起心窥伺门神,可保心神安住无有凶险,他依言照做,果然消止心痛。
此后行事便皆依褚豆嘱咐,不敢有丝毫僭越。”
“这个吐蕃和尚,比之其弟子却要差上许多,比先前的善无畏更是不堪。”圣人摇了摇头,“金刚智先前领进宫来的那个弟子,法名是甚么?”
“不空。”高壮太监回道。
“嗯……他如今可出得大雁塔了?
在其中是否取得有甚么成就?”
“半个时辰以前,不空自大雁塔下走出,其神色欢喜不尽,慈恩寺中诸皇家愿僧,皆称‘不空’修行又有精进,或许于一月内入‘第十一地’。”
玄宗皇帝听得太监所言,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名作‘张午’者,入宫之时,行状如何?
以朕观之,其确不似佛道二门中人。
此人身负王气,却又并不曾冲击朕的体魄,倒是叫朕捉摸不透。”
那躬着身的高壮太监闻听玄宗皇帝的言辞,其顿了顿,方才开声道:“褚豆亦称其看不透那个‘张午’。
此人大胆直视诸门神、翁仲、脊兽,却丝毫不受影响,一路直入宫殿之内,宫苑之间,诸般布置,于此人而言,似乎虚设!”
“哦?”
玄宗皇帝闻言缓缓坐直了身形,眼中神光流转。
他沉默了良久,又缓缓靠在椅背上:“此人修为或真深不可测,但亦或是其本就是‘赤子天心’,对宫苑种种并无窥视之心。
如今不论如何,朕的‘赤德社稷体魄’都不曾感觉到来自此人的丝毫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