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推门进来,平时他是不许儿子睡前吃甜食的,今天破天荒的端了一碗白糖酥酪搁在案头。
怀安笑着将碗勺捞到自己面前:“谢谢爹!”
沈聿在一旁坐下:“怀安,看着爹。”
怀安疑惑的抬起头。
沈聿道:“鸡汤不够的时候,全家可以匀一匀。”
怀安一愣,下午煮的那锅鸡汤加水太少,火候也没有控制好,他还不太会用拉风箱的柴火灶。汤很浓,但只盛出三碗,他索性就没喝。
“只是一碗汤而已,平时又不是喝不到。”怀安觉得老爹说这个,太小题大做了。
可沈聿注意这个问题很久了,上元节前夕,他给家里的兄弟姐妹都准备了形态各异的灯笼,连世子都有——尽管世子最终也没有得到——唯独忽略了自己,今天又是如此,两根鸡腿一根给了妹妹,一根给了哥哥,三碗汤也只给了爹娘和哥哥。
虽说家里从不缺衣少食,可这种牺牲式的付出难免让人心疼。
“今天是一碗汤,明天或许是别的什么,怀安,爹知道你孝顺懂事,但爹不希望你遇事首先牺牲自己。”沈聿道。
“又没人逼我,是我自己愿意的啊。”怀安不以为然,摇头晃脑的念道:“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嚯。”沈聿老怀甚慰:“没学到的章节居然也会背了,还会什么,背来听听。”
怀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了,就这句。”
他可不敢瞎表现,回头让老爹误会他还有余力多学一些,给他增加功课,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沈聿啼笑皆非,揉揉他的脑袋,认真道:“若是为了煌煌正道、为了社稷黎民,只要你认为值得,爹一定引以为傲,因为这是深思熟虑的取舍,不是随时随地委屈自己成全别人。所谓推己及人,是要先要顾好自己,才能为他人着想。”
怀安皱着眉头,开始认真思考。
沈聿知道他听懂了,便嘱咐他吃完糖酥酪仔细刷牙,起身离开。
次日,天蒙蒙亮,因担心舅舅失眠半宿的沈聿轻手轻脚起床穿衣。皇帝今日又辍朝了,因此可以睡到卯时,但妻子昨日陪他说话到后半夜,刚刚睡熟,他不想惊动她。
怀铭过来请安,沈聿将食指竖在嘴边,示意他动静轻一点。
“母亲今天不舒服吗?”怀铭知道母亲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想早起,一旦吵醒就很容易发脾气。
沈聿随口搪塞:“没有,昨晚算账睡得晚。”
怀铭应了一声,拿出昨天的文章来,看着父亲的神情问:“父亲,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长子正是要紧阶段,沈聿不想影响他的学业,不假思索的否认:“家里能出什么事。”
怀铭的语气肯定了几分:“不是咱们家,那就是舅公了。”
沈聿:……
“不过我想,问题应该不大。”怀铭十足认真的说:“最多是罢官回乡谪居几年,日后郑阁老得势,是不会亏待舅公的。”
沈聿:……
这是生了两个什么妖孽!
郝妈妈进来摆饭,新来他们院儿里的小丫头夏浅小心翼翼的在一旁帮忙,碟碟碗碗发出细微声响。
家里的早饭一向简单,有煮的稠稠的,粒粒开了花的白米粥,还有些咸口的包子点心,香甜松软的栗子糕是给怀安准备的。
云苓去怀安屋里叫他起床,半晌都没有出来,天冬感到奇怪也跟了进去,又过了半晌,两人一起从屋里出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聿问。
云苓踟蹰着开口:“安哥儿说他不想委屈自己,他要睡到……地老天荒。”
沈聿深吸一口气,看了长子一眼,怀铭立马会意,挽起袖子进了西屋,话不多说,直接将赖床的小孩儿从床上拎了起来。
怀安凌乱的头发飞起一绺,睡眼惺忪的发懵。
怀铭让郝妈妈赶紧来帮他穿衣裳,转身出去,他去学堂可要迟到了。
春寒料峭,怀安乍一离开温暖的被窝,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瑟瑟缩缩的说:“我就知道……大人说的话……一定不能当真!”
……
进入诏狱的第一日,陈充并未受刑。
锦衣卫指挥使曹焱接下这三个烫手山芋后,就将人投入诏狱不审不问,能拖一时是一时。
次日,城楼上敲响了五更鼓。
小阁老吴琦神色嚣张的来到北镇抚司,要求他对陈充等三人重刑严审。
曹焱表面客气,心里却恶心透了——真当我北镇抚司是你家开的?!
吴琦前脚一走,曹焱将鞭子往水桶里一扔,让人提了出去。
曹焱出身名门望族,干的虽是鹰犬勾当,却还是很在意名声的,至少要为家族的未来考虑。
他也是个极聪明的人,世上哪有长盛不衰的宠臣?吴阁老日薄西山,他不是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