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约有四艘轮船已经出发。
突然,一丝刺耳啸叫划过海面上空。
一发炮弹落入海中,半人高的浪掀起来,轮船仿佛玩具样摇摇欲坠。眼见着港口中出发的几艘帆船有的炸成两半,有的沉入海底,有的燃起大火,浓烟滚滚。
一个年轻人浑身着火,惨叫着纵身跃入海中。
柏大殷和柏秀銮惊骇地看着水里挣扎的年轻人。他伸出手,对着柏氏兄妹求救。
柏大殷不禁上前一步。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又一枚炮弹掉下来,数米高的浪头重重拍下挣扎的人,几个呼吸后,断肢夹杂在泡沫中翻腾出来。
柏大殷和柏秀銮人生第一次直面战争的惨烈,腿脚发软,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连滚带下了船,跑回岸边。
刚刚还热闹的港口一片死寂。准备上船的人注视着海中哭爹喊娘的浮沉众生,不由得纷纷后退。
柏秀銮牙关打颤,后背一阵一阵冒出凉气,许久,才挤出一句话:
“咱们回不去了。”
两人环顾四周,无数中国人滞留在港口。祖国母亲仍在沉睡中,她远在海外的子民却已经嗅到硝烟的气息。
“难怪父亲要与山东帮讲和。”柏大殷死死抓着柏秀銮的手,“那枚炮弹……是日本人!他们……他们!”
两人对视,惊骇欲绝。柏大殷嘶吼:“日本对中国不怀好意!是战争!他们想挑起战争!”
柏秀銮猛地捂住柏大殷的嘴!
“你还要命不要?”她咬着牙训斥弟弟,“咱们回去找父亲!”
两人急忙乘坐汽车从港口折返。
仁川已经变了样子。
几家华人商店已经成为一片废墟,昔日的泰怡号仅突兀着焦黑的断壁残垣。满大街都是焦糊的味道,哪里还有繁华的样子?
路边,一群朝鲜人围着地上的人连踢带打,血渗在万泰和号铺就的青砖路上。
柏秀銮突然惊叫一声,眼泪掉了下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向着车窗前倾:
“那个被打的,是不是泰怡号的孙经理?”
柏大殷猛然拉回柏秀銮:“他已经死了。”他脸色发青,“我不明白,孙经理何时对不起他们?”
这个疑问落在空气中,两人没有再说话。因为他们都知道,战争没有道理可讲。
死亡的阴影浓重地盘旋在二人心头。
海港惨案已经传遍了朝鲜华人圈,到处都是人心惶惶。
就在这时,柏杰生与郎沣站出来,悄悄组织华商们齐聚于万泰和号,成立朝鲜华商爱国会,并公布一则重磅消息:
万泰和号与山东帮摒弃前嫌,共同贡献出各自的物流网络,协助各位华人同胞回国。
零星枪声响起,传进万泰和号紧锁的大门。
华商们面色凝重。有人低声说:“起个誓,谁要是泄露消息,不得好死!”
“对,不得好死!”众人纷纷道。
房内的华商们签下生死状。窒息般的沉默中,红色的手印一个一个地按下去。
当夜,柏杰生先送几人回国。
几人东拐西摸,终于出了城,远远看到了海港。
众人还没来得及舒口气,蓦地,一队警察骑着马巡逻过来。有人惊叫一声:“是烧了泰怡号的那群人!”当即,一个个就要逃窜。
柏杰生厉声低喝:“都别动!”华商们被柏杰生一吼,犹犹豫豫地站住了。
警察围过来,为首的竟然是田先生。
田先生骑着大马,用汉语说:“柏经理,干什么?”
柏杰生说:“瞧生意去。”
田先生身后,有几人用日语嗤笑些什么。田先生冷笑一声,用汉语说:“这么晚了,柏经理如此闲情逸致,瞧生意?”
柏杰生说:“港口不太平,我们来看看车糖有没有入港。”
田先生上下打量柏杰生几眼:“半夜查看?”
柏杰生上前,塞了张银票:“田先生,高抬贵手!生意毕竟不好做,万一咱家货船没法过来,别家知道了,就抢咱家生意。”
田先生沉吟片刻,不耐烦地挥手:“你们的货船没有问题。好了!你们回去!”
回去?
华商们隐秘地交换眼神。
队伍里的有个半大小子,向来不太服气柏杰生,此刻看着柏杰生谄媚的笑脸,嘀咕了一声“软蛋”,梗着脖子骂道:
“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我不回去!”
众人闻言顿觉不好,还没等开口求情,田先生说:
“好,你半夜在外乱走,按规矩,杀!”
话音未落,一声枪响,那半大小子的头爆开,血滋了后面的商人一身。
众商户哪里见过这样残忍的场景,短暂的呆滞后,一声接着一声惊呼,挤做一处瑟瑟发抖。
柏杰生赶紧带着众人,抬起那半大小子的尸首,仓皇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