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河边,天晴日朗。负手站立的狐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这样一副场景落在镖队众人眼中,不知为何,竟有一种格外的瑰丽烂漫之感。
但狐妖问话,却并没有人敢给予回答。
不论他表现得如何温文有礼,可他毕竟是妖!
能够口吐人言的,那都不是寻常妖物。这样的妖物问话,能够随便回答吗?
镖队这边,众人静默良久,就连向来有些莽撞天真的张家小郎君,此时也是安安静静地呆在人群中。
气氛便渐渐开始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镖队中,最开始发出声响的,却是那些拉车的马儿。
动物的触觉有时候比人类更灵敏,也不知是哪一匹马先不安地打了个响鼻。紧接着,有些马儿就开始摇头晃脑尥蹶子,又有马儿忽地扬蹄嘶声:唏律律——
马嘶阵阵,有一名赶车的趟子手忽然没控住马,也不知怎么就从车辕上摔下来了!
他“啊”地痛叫一声。
前方官道上,一直耐心安静等待的狐妖缓缓开口说:“这位赶车人,你为何惊慌,为何受痛,为何惊叫?”
摔到地上的趟子手被点了名,也不知怎么,心里虽然不想答话,口中却不自主地回答说:“我……我见着你害怕,又被马颠了,自然便会惊慌。”
“惊慌了我便控制不住自身,因而摔在地上。我是血肉之躯,又不是毫无知觉,摔在地上自然便会受痛,受了痛那自然就惊叫了。”
这一连串的话说完,狐妖背对众人颔首道:“你说得极有道理,人有所惧,自有所怕,此为人性。人身血肉,受痛惊叫,此为天然反应,亦是人性。”
“然则惊慌、痛楚、叫嚷,又不仅仅是人会如此,你瞧,你身旁的马,身下的虫,不也是如此么?”
身下的虫?
这几个字颇有些莫名,倒在地上的趟子手听了狐妖这莫名的话,下意识便挪动臀部低头去看自己身下。
这一看,只见方才被他坐倒的地方正躺着一只断了半边残腿的小蚂蚱!
显然,这蚂蚱就是被他给坐伤的。
受伤的蚂蚱原本被压得快要断气了,趟子手这一挪开,倒是立刻给了它一线生机。
蓝秋燕惊得“啊”一声大叫起来,狐妖说:“那女子,你叫得如此大声,你是怜悯他么?”
蓝秋燕一张口,就要如同冯师兄般作答,斜刺里,宋辞晚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了蓝秋燕的肩上。
这一拍,着实是有些惊心动魄的。
也不知怎么,蓝秋燕满腔想要作答的冲动顿时便被拍回了腹中。
宋辞晚的手撑在蓝秋燕肩上,人则从车上走下。
她站在车前,传法之术在无形间展开。
“道友。”宋辞晚说,“你既问,天生万物,为何偏要以人为灵长,便当知,怜悯之心亦为人性。请问草木虫豸,飞禽走兽,可有怜悯之心?”
这一问,可将狐妖给问住了。
狐妖一滞,说:“羊知跪乳,鸦知反哺,飞禽走兽何尝未有怜悯之心?”
宋辞晚说:“寻常飞禽走兽尚且知晓怜悯,道友以狐躯而修人身,如今口吐人言,寻道寻真,想来自然便更有怜悯之心。既是如此,你可知,你将人臂换为虫足,对此人伤害之大,将会造成何种后果?”
狐妖道:“不过是他罪有应得,不论有何后果,难道不都是他原本便应当承受的吗?”
宋辞晚于是一叹:“道友,请问羊、兔、牛之类,为何要食草?请问虎豹等猛禽,是否要捕猎?请问道友你,难道食素不吃荤?”
她问完一段话,后又加一句:“道友,你不爱吃鸡么?”
狐狸就没有不爱吃鸡的,狐妖顿时便又被问住了。
他竟反驳不了宋辞晚的话。
宋辞晚便又说:“阳光雨露以滋养草木,牛羊兔类食用草木,虎豹猛禽又食牛羊,万物**,亦成春泥,来年春风一吹,草木便又勃勃生长。如此,便是天道循环,道友以为如何?”
狐妖“啊”一声,说:“竟是如此。”
宋辞晚道:“人,亦是万物生灵中的一环,因此人食草木,食飞禽走兽,亦为生命之道。地上虫豸,生来亦在此道之中,道友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