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若换了邱家,朝廷未必肯按数清账,少不得有大的亏空。再则,朝廷忽然将冯大人调回北京,也难说不会牵连到他。
如今尤家已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尤老爷简直不知道该拿手里这十万现银去疏通那条路好。
曾太太不清楚外头这些事,只道:“正好了,收回这十万的账,那头李大人就要到了。看他开个什么价,只要不是天价,咱们还有银子去填他这个新造的洞。”
“就怕他是个无底洞。”尤老爷拢拢法氅,笑意散淡地呷茶。
隔半合,他搁下茶碗,抿抿嘴皮子,有些难启齿地晕开笑眼,把在铺上理衣裳的曾太太睇住,“太太,我是这么打算你看恰不恰当啊。这十万银子,抽出三万凑妙妙的嫁妆。我算了算,不过三年安阆就能状元及第,到时候就是使银子的时候,妙妙带着这笔钱过去,正好赶得上。”
曾太太理衣裳的手慢慢停下来,仍是埋着眼没看他,只把那衣裳的兔毛襟口细细抚着。
衣裳是赶在年关前请师傅裁给鹿瑛的,怕她此番回家冬衣带不够。虽说是入春,嘉兴的天却迟迟暖不起来。
尤老爷半晌不闻她说话,心里也不自在,随手拣起炕桌上的点心塞住嘴,只怕哪句话说得不好,招出夫妻间的嫌隙。
亏得曾太太宰相肚里能撑船,自己思想半日,听见他老鼠似的“嗑哧嗑哧”吃个不停,便把衣裳叠在手里,走来榻前拍拍他的肚子,“快别吃了,大夫怎么说的?吃得低头都看不见脚了。”
其实尤老爷年轻时候不肥,身段风流,人才倜傥,也不好吃。是打妙真亲娘辞世他才落下的这毛病,不吃不行,一歇下来就忍不住想,想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只能不停往肚子里塞东西。
塞了这些年,人胀的像个球,就怕哪里漏气,“砰”一声炸开,灰飞烟灭。
曾太太看着他,知道他这“心宽体胖”底下的苦。也死死记得先太太咽气前拉着她的手说下的话——
“小倩,我叫他将你扶正,既是为你,也是为他。你有个好归属,他也有人伴着,岂不两全其美?”
先太太就是这性情,貌美心善,简直是落世的菩萨。这些年,就算尤老爷对两个女儿有个偏心的时候,曾太太想着先太太,非但不忍怪罪,连自己也偏心起来。
她抱着衣裳重重叹了口气,“也好,趁这会有这笔大的进项,添上也好。我晓得这几年外头行情不行,若等以后,还不知等到几时才有。”
尤老爷忙赔上笑脸,松缓了骨头,接了衣裳走去放在橱柜里,“我就怕你多心。鹿瑛前年出阁陪了现银三万八,要陪妙妙现银子六万八。翻了一番去,我自己也觉得我不是个当爹的。”
“可是有什么法?妙妙有病,往后发了病,安家就不看我的脸面,看那些银子的份上,也得好好待她。你道我怎么放着那些现成官家少爷不拣拣安阆?那些富贵人家,未必会为咱们家几个钱委屈了自家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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