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太太拼命地挽留薛家母子,却架不住宝钗温婉得体地告诉她:“原该留下好好陪陪伯母的。只是下午家里有人来,我们母子不在家显得不恭敬。哥哥和夏公子约时间的时候并不知道有这样一桩事,约好了不来又不好。只得求伯母体贴我们一二罢。”
“显得不恭敬”几个字说出来,夏家母女也就没话可回,这是摆明了说有贵人来。自己两家子哪怕挂个皇字,底根儿上也还不过是个商户。这样人家,哪里能有那个气概敢怠慢贵人?只得依依不舍地放了人。
薛蟠却心心念念地惦记上了夏家姑娘花朵儿一般的面貌,进门一问并没有什么人要来,当下便与薛姨妈发起了脾气:“这不是骗人么?如何就不能在她家吃上一顿饭了?这么多年的世交,连一顿饭都不肯纡尊降贵,咱们家什么时候这样金贵了?”
薛宝钗听见他提到“金贵”二字,心下明白,弯弯嘴角,问他:“夏家老太太那样喜欢你,只怕会逼着你与我们娘儿们同席吃饭。到时候,你倒是人家把过继来继承家业的儿子赶出去自己吃饭呢?还是要你妹妹我跟一个外男同桌用餐?若是果真用了这一餐,明儿贵妃娘娘再想让我进宫去陪伴,我可还能进得去么?”
若果用了这一餐,只怕妹妹的终身就会被夏家强行霸占下来了!
薛蟠终于反应到了这一层上,脸上冷汗蹭地冒了出来,连忙给宝钗作揖不迭:“好妹妹,是我鲁莽了!我想得太少!险些害了妹妹!”
薛宝钗自然知道自家哥哥绝不会害自己,只是没那个脑子罢了,笑一笑,道:“哥哥以后常常在外头,小心些,外头的那些人,坑你的心思只怕是无人不有!”
薛蟠却不同意夏家老太太这是要存心害宝钗,又赞夏家姑娘美貌:“看着就是个温柔知礼的,何况听说又读过书。”
薛姨妈听他竟然议论人家的姑娘,连忙令宝钗去自己休息,拧了儿子的耳朵骂他:“你这双贼眼,还能瞧见什么?那是世交家的女儿,你该当妹妹般敬重,怎么竟然背后嚼起舌头来了?”
薛蟠见妹妹走了,便涎着脸拉了薛姨妈撒娇:“娘啊,你看那姑娘那样温柔漂亮,她家里又没有什么正经儿子,夏家伯母以后一定只靠着这一个女儿。她自幼失恃,必定既能干又听话——她比妹妹还可怜呢,一定跟妹妹有话说,还肯定能爱听您的话!您寻了媒人,去求亲罢!?”
自从薛宝钗进了一趟宫,薛姨妈又从王夫人嘴里打听到元妃可能会给宝钗指婚,心早就高了。若搁在以往,薛蟠这样看得上那夏家姑娘,薛姨妈可能真会犹豫犹豫,可这时候却一口回绝:“这不行。你妹妹若果然有了好婚事,你却娶个商户给她当嫂嫂,何况还有那样一个形容猥琐的大舅子,这事传出去,你妹妹在夫家要不要做人呢?断断做不得!”见薛蟠气得要跳起来,忙又安抚道:“咱们先等等。宫里娘娘若能定下来你妹妹的亲事,果然嫁得好,你自然也能去谋个官职。到时候你娶个官家小姐做正室,娘给你求那夏家姑娘做侧室,你看好不好?”
薛蟠一听母亲允许自己娶两个,顿时便心花怒放,笑呵呵地答应下来,回房去跟自己的妾室香菱“报喜”去了。
这边薛宝钗听同喜偷偷来报了薛姨妈和薛蟠的谈话,不由得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起来。
自己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元妃和王夫人又对薛家的产业垂涎三尺,倘或真听见薛蟠能娶了桂花夏家的女儿做妻子,把夏家的钱也拿到手,只怕是当时就能在母亲跟前一力撺掇成了。
这事拖不得。
薛宝钗沉吟许久,令同喜:“你去外头告诉小北,让他打听打听,最近京城有什么新戏、新曲子,就说哥哥心情不太畅快,让他悄悄地带着去散散心,银子上不要想。”
同喜听了这话,心里便是一跳。
这哪里是让小北带着大爷去听曲儿听戏?这是想让薛蟠去逛逛青楼楚馆,好尽快地把心思挪开!
同喜低了头,出去传话。
薛宝钗若无其事一般,喊了文杏进来帮忙拆头卸妆,见她笨手笨脚的,不由皱眉,问:“前儿那个帮着你收拾屋子的木叶呢?”
文杏才十来岁,服侍起来的确吃力,忙道:“木叶在外头给太太和姑娘催饭去了。原以为太太和姑娘大爷今儿得在外头吃了才回来,午饭就没备着。木叶一听见外头说太太回来了,喊了一声糟了,就跑去厨房了。”
薛宝钗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既如此,你去换了她来。妈吃饭的时候事情多,她灵巧些,脸皮也厚。”
文杏巴不得一声儿,连忙帮着薛宝钗把头上簪环卸了,就跑了。
薛宝钗慢慢地自己把头发拆了,木叶果然就快手快脚地进了门,手里还端着一盆热水,堆着笑屈了屈膝,笑道:“姑娘回来了?我先伺候姑娘洗脸罢?”
上前二话不说就接过了薛宝钗的梳子,三下两下给她松松地挽了个缵儿,便拿了大手巾给她掩了前襟儿,双手举了盆,跪在地上,让宝钗净面。
宝钗只觉得心里这才舒畅些。金无彩说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