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看似平平无奇,但我却瞬间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死人翻身,断子绝孙的观念,已经深入这个村子每个人的心里。村长那么信任王先生,都敢站出来阻止,若是换做其他人,谁能保证自己能把我爷爷的尸体翻过来下葬?
我又想过好几种办法,但最后都败在了乡亲们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中。
沉默一阵,王先生开口对我讲,其实你也不要难过,你爷爷滴这个结局,已经算是匠门里很不错滴咯。前不久一个泥匠死咯,差点没被你爷爷滴师侄整得永不超生。
心中原本就苦闷的我,听到王先生这想安慰却不是安慰的话,忍不住怼了一句,什么狗屁匠门匠人,凭什么就不能安享晚年?
王先生又深深叹息一声,讲,一辈子和阴人(死人)打交道,啷个可能有好下场?莫讲安享晚年咯,就我晓得滴,匠门里头六十年来最厉害滴那个匠人,年纪轻轻,就一身匠术散尽,成为匠门弃子,虽然人哈活到滴,其实哈不如死咯。
我不知道他说的匠门是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六十年来最厉害的匠人是谁,我只知道,疼我爱我的爷爷走了,我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王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讲,小娃娃,你莫啷个伤心,现在这个结局,对你爷爷来讲,其实是最好滴。再讲咯,你爷爷走之前,是没得么子牵挂滴。
他见我看着他,便继续讲,你爷爷六天前来找我滴时候,讲咯一句话----‘反正我孙娃娃马上就大学毕业咯,与其留下来祸害别人,不如趁到哈有一口气,一了百了’。
听到这话,原以为已经把所有泪水都流干的我,一下子就破了防,泪水像是决了堤的江水一样,止不住的流下来。
王先生这一次没有劝我,只是蹲在一旁,一个劲儿的抽烟,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村长一直到中午才回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是之前那八个人,只是看他们的神情,有些惧怕进我家院子。
我不知道村长是怎么把他们请来的,只知道易地而处的话,若我是他们,我想,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再来碰我爷爷的棺材了。
村长好不容易把那些人呵进院子,然后就站在一边,等着王先生吩咐。
我原以为王先生会和陈谷子一样,做一阵法事,然后才让人起棺。却没想到王先生直接起身伸手拍了拍我爷爷的棺材,对那八人讲,往祠堂里抬,中间莫歇气莫讲话,有人喊你莫应声。
人群中有人小声问了句,要是应声了会怎样?
王先生讲,陈谷子就是你们滴下场!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走。可他们还没走出几步,就被王先生的一句话给定住了,再不敢走出院子分毫。
王先生讲,人是你们抬回来滴,要是不重新把他送上山,你觉得,佑大叔会让你们好过?
王先生的意思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只不过他讲不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来。
那八人在原地愣了几秒之后,就都走到王先生身前,一个个哭丧着脸,求他救命。
王先生讲,记到我之前讲滴话,把棺材抬进祠堂,到时候再送上山,保你们没得事。
几个人得了王先生的保证后,立刻动起手来,没几下就把棺材重新绑好插上抬杠。
王先生应该是在乡亲们的心中有很高的地位,否则的话,这话就算是换做村长讲,都不会这么好使。
王先生先是从棺材下面拿出长明灯,交到我手上,然后嘱咐村长拿长椅,他自己则是背着一个被黑布罩着的背笼,慢悠悠的跟在我们后面。
棺材抬往祠堂的路上,引来了一群看热闹的村民,此时他们都已经知道陈谷子死了,所以当他们知道要把我爷爷放进祠堂一个晚上,不出意外的全都激烈反对。
最后村长好说歹说,他们才看在我是孤儿的份上,勉强答应下来。
抬棺的八仙一路上都谨记王先生话,不管谁劝他们,他们都只闭嘴抬棺,谁也不理,谁叫也不应,很快就把棺材抬到了祠堂。
到了祠堂后,王先生将八仙拦在门外,让村长带着我先进去给陈家先祖焚香烧纸,恳请陈家先祖不要见怪。
王先生把两条长椅摆在院子中央,我随后把手里的长明灯放在两条椅子中间,然后跟着村长走进祠堂大厅。
看着大厅神龛上那密密麻麻的陈家先人灵位,我心底莫名的升起一股厚重,磕头的时候也越发虔诚起来。
与此同时,王先生招呼八仙抬着棺材进祠堂。
然而,当棺材砸在椅子上的瞬间,‘哗啦啦~’的一声,祠堂大厅里,神龛上陈家先人的所有牌位,几乎在同一时间,尽数向前跌倒,全都落在我面前!
我听到王先生‘啊’的一声惨叫,回头的时候,就看见他全身竟然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并且毫无征兆的扯着嗓子咆哮了一句:“灵位俯首,众生称臣!完咯!完咯!完咯!……都得死!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