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易现在的思维方式完全趋近于雄性的战斗本能,所以他对当前状况的判断是——
敌人就特么一群弱鸡,即使爬满自己身上又能如何?
高易继续兜着圈子,脑筋积极开动了起来。
他现在的问题是四面受敌,尤其是背部,凡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攻击,他除了硬挺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抵抗能力。但背部问题要解决也简单,靠墙就行。找墙困难吗?虽然带着个麻布袋,但光线的明暗变化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的,临街的方向亮,朝向建筑物暗。这在他刚才兜圈子的时候就觉察到了。
高易又兜了半个圈,当觉得眼前变得最亮时,他慢慢挪动步子向后退去。这时候他感到了一阵风从耳旁拂过,然后身边传来“啊”的一声,有人叫“打到我啦”,又有人叫“当心点,不要打自家人”。
高易轻蔑的撇了撇嘴,身上全是人,随便打,打疼了正好方便老子脱身,到时候你们这帮弱鸡……
下一击打在高易小腿的迎面骨上,“啪”的一声响,然并卵,高易觉得还没学生时代踢球时,两条小腿拼抢互撞来的痛。
又是一击,打在他胳膊上,这次更无所谓了,反而是压住他肩膀的一个家伙被打得叽哇乱叫。
然后,一阵风劈脸袭来,高易听到这次来的比较险恶,猛的一侧身,“啊”的一声,他只觉得牢牢勾住他颈子的两条臂膀顿时一松。
“就是现在!”他暗吼一声,就像扔铁饼一样,身体奋力转动起来。
这是一次突然袭击,虽非蓄谋已久,但却抓住了最适当的时机。之前长时间的对峙周旋,以及高易的只守不攻,使得对方的心理产生了松懈,接着又被自己人的棍棒搅乱了注意力,最后则是在巧合之下,损失了能够扼制高易的关键一个点。
高易首先觉得背上一轻,这让他心中顿时也是一轻,最关键的问题被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右臂火辣辣的疼痛,右手的袖子刚才已经被扯掉,那些之后抓上来的手都是直接捏在肉上,此时挣脱,指甲一路扣着皮划过,自然皮开肉绽。但这种痛在这种时刻就像是打了针兴奋剂进去,“呀……起开……”伴随着久违的一声大喝,终于,第一次,高易的双手都充分自由了。
“不要动刀子,是洋人!”这时,高易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他愣住了。
比“刀子”这个词更让人震惊的是这个人的声音。这个声音高易认识,是黄阿六。
重重的一击,打在了高易右侧的颅骨上,他几乎一点挣扎都没有,俯着身子倒了下去,如果不是有胸前的方包垫在底下,他这一摔铁定就破相了。
有人把他翻了过来,咯吱咯吱的用刀割起了背带。有人说“用剪刀”,又有人说“哪里去寻剪刀”,但是,一把剪刀很快插入了他锁骨的上方剪了起来。接着,沉甸甸压在胸口的方包被抬了起来。
远处哨子的声音传来,身边的脚步声凌乱的响着渐渐远去。然后,好像有人围了过来,挡住了吹向他身上的风,但是这些人又离得太远,所以还是有风能够吹到他的身上。
随着风似乎吹过来了什么东西,冰凉的飘洒在他袒露的胳臂上。“落雪喽”远处有人叫道,声音格外的兴奋。
高易突然觉得好睏。
高易苏醒的时候,银元大小的雪花已经布满了天空,一瓣瓣飘落在他的脸上。他睁开眼睛,眼前一只长着红色鸡冠、棕色眼睛、外加一蓬黑色鬃毛的奇异动物正对着他叽里咕噜的说着话。这种话他应该能够听懂,却偏偏又听不懂。
他眼珠子转动起来,发现自己并不是完全平躺在地上,而是头部被垫高斜靠在某个绵软的东西上,因此他是能够方便的观察到周围景象的。
周围围满了人,是的都是人没有动物,而且全部是黄皮肤黑眼睛,但是他们发出的嘤嘤嗡嗡的噪声他同样一点也听不懂。
这时位于他正面的人群分开了,另一只红冠动物——好吧,高易认出来了,这是一只红头阿三,谁叫前面那只,胡子都长到眼睛底下了呢——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个人打量着高易,然后对身旁的红头阿三说:“是的,就是伊,就是住在我伲店里的小高易先生。”接着他转过头,对着高易说道:“小高易先生,老高易先生过世了。”见到高易一脸迷惘的表情,他又加大了声音道:“小高易先生,老高易先生死脱了!”
高易看着他身后的背景,那里是一幢三层砖木结构的建筑,清水砖墙,有凸出的腰线,楼顶的设计很特别,是像城堡一样的女儿墙,门窗顶端都带有圆弧线,但看上去十分狭窄瘦长,门廊上用他认识的一种文字写着“Hall Haltz”。
门的旁边有两棵高大的塔松,上面点缀着各种颜色的丝带。这是圣诞树,高易认出来了。然后他又看见两棵圣诞树之间挂着的横幅,上面用同一种文字写着“恭祝英王第五孙诞生”的字样——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他的脑中,12月22日英王储妃在伦敦生下了一个儿子,母子平安,消息是昨天才传到上海的。而今天是1902年的最后一天,他现在在南京路和四川路路口的东南角,霍利环球百货的门口的地上躺着。他被打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