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皇上这会子正接见大臣,谈得很恼,暂时不见你。”张五哥英武的面孔上带着一丝笑容,亲自接了李卫的缰绳,说道:“你带上乔引娣,先在我的侍卫房里稍息,吃点点心,我陪着你说说话,该叫时,刘铁成他们自然就来叫我们了。”说罢,竟亲自到车前,打开门,轻声道:“乔姑娘,到地方了,请下车来。我不便搀扶,你自己小心点儿。”
车中没有回音。张五哥又说了一遍,才听得里边衣裳窸窣,一个头发蓬乱、衣衫皱巴巴的年轻女子一手扶着车框,小脚小心翼翼踏着车镫子下来。李卫押送这位神秘的女子已有两天,为避嫌起见一路都由别的宫女照料,其实没有认真看过她一眼。此时天色虽暗了点,但实在离得太近了,睹面相对,只见她容貌也并不十分出色,瓜子脸上一头浓密的头发因为几天没梳,乱蓬蓬堆着。左腮边还微有几颗雀斑,前额似乎略高点,一双弯月眉眉心微蹙,眼睛也不甚大,但配着这样的眉,什么样的眼也会瞧得怦然心动。她紧绷着嘴,嘴角微微翘起,嘴角旁一对笑靥衬在端正清丽的面孔上,妩媚中显得十分要强,只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令人不忍逼视——这就是那个掀起山西亏空大案,弄得巡抚诺敏腰斩,先为田文镜收留,又投奔十四阿哥允为奴妾,又莫名其妙地被雍正特诏押京的乔引娣——李卫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无声地将手一让。乔引娣也没有说话,看了一眼双闸大门石狮子北边的侍卫房,便踽踽走了进去。李卫和张五哥随即也跟了进去。打着火,点了六七支蜡烛,把个小侍卫房照得通明雪亮。
这是那种人世间最尴尬、最无可奈何的情景。乔引娣当初在十四贝勒府,张五哥常常去传旨送东西,可以说三个人都认识,但此刻彼此之间既不敢说话也无话可说。张五哥让乔引娣坐了炕上,倒了一杯水,轻声道:“请喝杯水,这里我借来一套梳妆台,等会儿用点饭,你可以更衣梳洗。我只能转告你一句话,皇上万没有难为你的意思。”乔引娣脸上毫无表情,说道:“谢谢。水我喝,饭我吃,我不更衣梳妆。”张五哥未及答话,一个十二三岁的小苏拉太监已捧着食盒子进来,将一碗粳米粥、四碟子小菜布在炕桌上,又摆了几盘子细巧宫点。那小太监却是伶俐。一边布菜,笑嘻嘻说道:“乔大姐姐,我叫秦媚媚,就侍候您了。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这会子您多用点饭,就是体恤我了。”
“听我吩咐么?”乔引娣一怔,随即变得若无其事,端起碗来啜着粥,冷冰冰吩咐道:“你去告诉皇上,我想死,我想见他一面,瞧他什么模样。”
张五哥和李卫大吃一惊,都是全身一震,这丫头文文弱弱,怎么这么混?但要呵斥,这个话又一点毛病也没。还没回过神,小秦却笑道:“乔大姐姐先吃饭。您想死,总不能叫我陪着垫背的吧?皇上定必是要见你的,见了什么话由大姐姐您自个说不好?叫我瞧着,您这会子想死是一时想不开。赶到想开了,叫您死您也不肯呢!”一句话说得张李二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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