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这里头的原委约莫只有她和昭阳最清楚。
皇帝坐了下来,一桌子菜色是按佟贵妃份例来的,七菜一汤,最中的那道菜约莫是为了保温,下面有热水盆子煨着,上面还盖着盖子。
佟贵妃亲自将沉木盖揭开,粉青汝窑盘子里的无锡排骨便摆在了眼前。
那排骨根根匀称,足有手掌长短,色泽浓郁的汁水淋在上面,盖子一掀开就香气四溢。
佟贵妃一面帮皇帝夹菜,一面笑吟吟地介绍道:“这无锡排骨是道地方特色菜,传说和那乐善好施的济公有几分关系……”
她将如意从昭阳那里记下的话从头到尾复述一遍,包括这汁水是如何调成的,她都说得头头是道。
皇帝咬了一口,紧了一整日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那排骨肉香四溢,咸中带甜,嚼在口中只觉食欲大开,唇齿生津。
他也不过二十七八,生得不像前朝那些个五大三粗的九五之尊,反倒俊得很,像个富家公子哥儿。
他的神情倒是像极了顾家人,但眉眼却像是刻着太后的模子来的。只那远山眉总因政事微蹙着,唇是三月杏花,滟滟然泛着光彩,却又总是绷得紧紧的,好像这样才有帝王的杀伐决断。
眼下这么陡然松开紧皱的眉头,染上丝丝笑意,厅中的灯火都仿佛亮堂不少。
饶是佟贵妃已入宫多年,也仍是怔了片刻,筷子都顿在空中。
只可惜这样好看的人是她的夫,却更是她的君。他不爱什么风花雪月的玩意,更不似先帝那样流连于后宫花丛,只成日扎在政务与天下间。
佟贵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是清楚的,若非她每月借花献佛这一出,约莫皇帝对她也就更淡上几分。
别的妃嫔都是背宫,翻牌子过后,时辰到了,便脱得精光叫敬事房那些阉人被子一裹背到皇帝寝宫,睡一觉便完事。
她还多亏了这顿好菜,能留得他走宫来她这甘泉宫歇一晚。
正出神呢,皇帝忽然开口道:“对了,朕记得去年夏天你做了那羊眼包子,前几日澜春问起来了,想向你讨那食谱方子。”
羊,羊眼包子?
佟贵妃顿时傻了眼。
她隐约记得去年夏天是向司膳司那边讨过羊眼包子的,如意也确实把那制作法子一五一十禀回来了,只她这种死记硬背的法子,记个把月还成,眼下都快隔了一整年了,她如何还背得出?
皇帝吃着排骨瞧着她,水光潋滟的明眸里还染着排骨带来的一丝和煦,佟贵妃却无心欣赏他的俊,料峭春日背上竟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她强笑道:“这,长公主那么个金贵人儿,要想吃这羊眼包子,只管吩咐臣妾,臣妾明儿一早就去司膳司做一碟包子送去,公主何必要什么方子呢?难不成还想亲自下厨?”
“澜春素来就这模样,想一出是一出。”皇帝不以为然,“她没几年就该尚驸马了,这种随心所欲的日子也没几天了,朕就纵着她些也无妨。今日恰好来你这甘泉宫,你待会儿就让人把方子默出来,朕回头带给澜春。”
澜春是他唯一的同胞妹子,长公主,皇帝胞妹嘛,这自然是可以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了。
皇帝都这么说了,佟贵妃能说什么?
她只能最后找根佛脚抱抱:“那,不如回头臣妾把方子亲自交给长公主,有什么做包子过程中该注意的,臣妾也好提点提点?何必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呢,您说是吧?”
佟贵妃一向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主儿,性子爽快,还有些泼辣,何时遇事这么推诿过?
皇帝是什么人,心思可比佟贵妃要透亮多了,当下见她神情紧张,额头连汗都浸出来了,眼神微微一顿,就有了成算。
“贵妃有什么难言之处吗?”他语气没变,眉头却没那么舒展了,“是不愿教长公主,还是……”
奴才们都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都也不动。大殿里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皇帝的声音顿了片刻,温温和和再清楚不过地接了下去:“还是贵妃根本不记得羊眼包子的做法,却又不敢跟朕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