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我等方才在芙蓉园外下车时就看见他的马车了,怎么他人还没有上来?”闻言裴二十三娘与裴二十四娘都惊讶的抬起头来游目四顾,前者道,“我还以为他被杜家七郎拉走了!”
“我与表哥是与杜七郎一起进楼的,并没有看见裴兄。”柳折别摇了摇头,他身旁的崔风物也微微颔首,道:“难道裴兄被其他人拉走了?”
“这不可能,六哥他早便心心念念着数年没有见过杜三郎,也有月余不曾与杜七郎照面,怎会跟着其他人走?何况六哥最重信诺,他既然答应了今日要来观澜楼,除非奉召,否则绝对不会食言而肥。”裴家姊妹双双摇头。
崔风物从容道:“圣人此刻应该正在宫中赐宴群臣,再说裴兄所领差事并无需要召见之处。”
“莫不是裴灼那厮上一回慷慨出手,声名传到了宫中,引得圣人注意,借着今日端午之机召他进宫去做驸马了?”卢嘉行听到这里,一摇折扇,哈哈笑着调侃道,“毕竟咱们这些人家都是不愿意尚主的,何况从年初时候平津公主不守妇道,长安传出童谣:宁娶寒门妇,不做李家婿,如今这些金枝玉叶当真是人见人避,宫里有风声说今日要给东平、元秀、云州三位贵主择婿,却不想才把崔南熏召去见了两回,崔南熏就传出了被人掳去竟夜才归的消息,分明就是不想尚主,故意自污……二十三、二十四娘,你们两个的兄长可是惨了,当初崔大可不就是因为声名卓著,传到了昌阳公主耳中,这才不得不做了帝婿?”
卢嘉行带着戏谑的语气说完这番话,却不见有人接口调笑,尤其是裴二十四娘素来口齿伶俐,一向和他斗嘴惯了,此刻非但没有替兄长反击之意,反而目光游移,看向他的目光,颇有同情之色。
崔风物低咳一声,正要岔开话题,便听一个脆声淡淡的问道:“这位卢九郎似乎是平津公主的母族之人?为何提起平津公主之事犹自幸灾乐祸?”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那自称道号守真的女冠正襟危坐,唇边噙着一丝似笑非笑之色,望住了卢嘉行。
卢嘉行瞥了她一眼,轻嘲道:“平津公主不守妇德是圣人降旨中所直叱之事,她虽然是我族姑之女,但到底非卢家之人,怎么小道长可是有什么见解?”
听出他话中带刺,元秀微蹙了眉,淡淡道:“平津公主失妇行既然已经受了圣旨叱责、还降了爵衔,又自请往封地长居,焉知他日不能更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卢九郎出身望族,圣贤书总是读过的,如今长安都不再多谈论此事,你身为其母之族侄,却依旧忿忿难忘,不免叫人疑心卢家的气量了。”
卢嘉行没想到这女冠居然当真敢驳斥自己,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冷笑着道:“我范阳卢氏的气量如何,几时轮到你一个小小女冠指点?当真是可笑之极!”
裴二十四娘眉一皱,柳折别已经淡淡的道:“卢九郎这般应答却当真失仪了!”
“你河东柳氏莫非也要来嘲笑我卢家家风不成?”卢嘉行不屑的望了他一眼,五姓七望传承千年,虽然如今士族与平民之间的区别已经越来越小,但望族出身那种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始终铭刻在了绝大多数世家子弟的骨子里,卢嘉行便是这样的人之一,他可以看到元秀年少美貌以及与裴二十四娘相识的份上接受她与自己同席并保持风度,但想叫他在不知道元秀真正身份时同样心平气和的接受元秀的指责却是不可能的事。
越是穷途末路越是刻骨铭心——用这句话来形容如今一些士族子弟的心理再恰当也没有,起自春秋战国、在魏晋时候达到了颠峰的士族与平民之区别历来都是如此的悬殊,而到了本朝因科举取士的缘故,士族地位不断受到冲击,在武周乱唐、牛李党争之后,科举出身压过了举荐制度成为了最荣耀的资历,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的格局被彻底打碎,无数平民子弟在看到了鱼跃龙门的机会的同时,原本生来就注定一生锦衣玉食、平步青云的望族子弟却为此而黯然神伤,也因此,望族之中,颇有一部分人,越发对平民鄙夷不屑。
譬如卢嘉行。
同样不满元秀在席的王子故掩袖轻笑,与裴二十三娘交换了一个眼色,好整以暇的打算看热闹。
“再加上我清河崔氏呢?”然而众人没想到的是,一向风仪优雅、性情温善的崔风物,忽然缓缓道。
一直沉默着的崔风裁举樽的手一顿,放下金樽,诧异的望向了自己的族兄。
气氛顿时僵持住,柳氏这一族不及五姓七望底蕴丰厚,像范阳卢氏乃春秋时候齐国后裔,早在东汉时候就播誉天下,其中兴始祖卢植乃是配享孔庙的二十八位大儒之一,代为著姓、积代簪缨,在本朝为重臣良相者多人。而柳氏却起自秦末,虽然也算门庭悠久,但在汉、魏、晋这些士族势力最为昌盛之时却也显得有些黯然。
至于清河崔氏与范阳卢氏同属五姓七望之一,出自春秋时候齐国公卿之一,魏时列天下名门,所谓王崔卢李郑,排名还在卢氏之前,而且卢嘉行在卢家只是一个寻常子弟,崔风物却是清河崔氏这一代的嫡长子,更兼后者风仪、人望皆在卢嘉行之上,他一开口,卢嘉行也不由瞠目结舌。
但崔风物这么做,毫无疑问将挑起崔卢两家之间的矛盾,崔风裁暗暗皱眉,不动声色的看向了那位所谓的守真女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