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书房,贺之方便先声夺人,劈手抓起桌上一块虢州新进的澄泥砚狠狠摔了下去,澄泥砚以细泥为主料,摔起来固然不及金瓷之器响亮,但贺之方用力极大,碎屑四飞,立刻铺了书房一地。
贺之方怒斥道:“逆子!还不快与我跪下!”
“我得了外公病重的消息,从淄青快马不停,星夜而归,如今乏得很了。”贺夷简对他的发作却不以为然,淡淡的说道,贺之方叫他跪下,他却挑了书案附近的一张软榻坐了下来,道,“外公如何会到魏州来?”
他一下马就去看了高旷,如今满身风尘未去,面上确实颇有奔波憔悴之色,贺之方斜眼看了他一眼,待要心软,想想又觉得不对,深恨高氏没有跟来,自己连个台阶都难找,只是就这么放过了贺夷简却不成,便冷着脸喝道:“你还有脸提你外公?你自己在长安做了什么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我倾慕的又不是街花巷柳,亦非有夫之妇,大人何必如此生气?”贺夷简浑然不当一回事,反而追问道,“我请大人退了与李家的婚事,不知道这件事情大人办得如何了?”
贺之方差点没被他气得晕过去:“李家十七娘俏丽活泼,与你年纪仿佛,两家门当户对,这样的女郎你凭什么要退了她?”
“如今是我娶妻又不是大人娶妻。”贺夷简漫不经心的说道,“大人若是觉得好,不如自己去问一问李十七娘可愿意嫁与大人?”
贺之方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头怒火——这也就是自己的独子,若贺怀年也是自己骨血,他早便一脚踹过去了,饶是如此他也忍了半晌问道:“你可知道尚主的下场?况且长安也未必肯把贵主给你!”
“大人若肯早些为我退了李家的婚事,将那块福寿玉佩取回来。”贺夷简施施然道,“这样七月底时阿煌生辰,我恰好带着去为她庆贺,顺便请旨尚主。”
“当初我杀了你伯父叔父两家,才住进这座节度使府邸。”贺之方全当作没有听见,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
贺夷简皱了皱眉。
只听贺之方继续道:“后来连生了你四个姊姊,都无一子,旁人都说我是杀孽太重,注定了断子绝孙,一直到你出世!”
“但凡你所欲,我所能,从你开口起,无不允诺。”贺之方一字字道,“你上面四个姊姊都是我亲生之女,但将她们四人加在了一起,在我眼里也比不上你半分!”
“大人疼爱我,我岂能不知?”贺夷简听了,泰然笑道,“否则我当初又怎会直接传书回魏州,将此事告诉大人?”
贺之方摇头道:“你既然知道却为什么回了魏州还要来提尚主之事?你难道不知道当初我为你定下李十七娘的用意?”
“当初韦造知我有意尚主,在紫宸殿请求将阿煌下降河北,听说今上当殿直斥他犹如魏绛——还引了本朝的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相嘲。”贺夷简慢条斯理的说道,“今上比之宪宗皇帝很有不及之处,但也知道和亲不过是颜面之事罢了,父亲难道还以为我娶了李十七娘,李衡就当真会拿我当半子看待不成?况且李家枝繁叶茂,别说半子,就是亲子,恐怕与五州之地比起来,李衡也未必舍不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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