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衡紧抿着唇时,垂眼带着复杂。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已经去过汪家,汪光中的态度也很明确,虽然没有因为苏心月的事情迁怒到他身上,可同样也毫不掩饰他府中的不喜。
他有些颓唐地朝着圈椅上一坐,看着苏锦沅说道:“那我能怎样,她们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我母亲……”
要是换成旁人,他早就直接动手教训,根本不用汪家开口,可偏偏是苏心月,他满是涩然地道,
“……总不能,真毁了她。”
苏锦沅闻言却显得冷漠:“那你就能坐视她毁了别人?”
“她与虎谋皮,生出这些不该有的心思时,就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她面无表情,
“苏心月不是三岁小孩,也不是当初抢了我东西,将我打晕了关在地窖险些害死我,事后却只要说一句对不起,就能逼着我原谅她的年纪。”
“汪家不欠她,阿茵更不欠她。”
“她犯了错就该受罚,有什么后果,那也是她自己该受的,怪不得任何人!”
苏衡忍不住抬头,撞上苏锦沅那张格外冷冽的脸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眼前站着的人,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时时躲在他身后,牵着他衣角寻求庇护的小姑娘,她就那么直直看着他时,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能一眼看进他心底。
苏衡突然就想起来几年前,他在地窖里找到苏锦沅时,她气息奄奄哭着叫“阿爹”的模样。
当时在祠堂里,她是不想原谅的,她说着苏心月想要害死她,可苏心月哭着说她不是故意的,余氏边哭边骂她是白眼狼。
他父亲搂着苏锦沅,看似安慰着她说会严惩苏心月,可话里话外却在劝着她要学着懂事,家和才能万事兴。
所有人都在逼她,所有人都劝她息事宁人。
苏锦沅哭红了眼睛看着他,好像在说,大哥帮我。
可他当时却默认了家中的处置,哪怕事后他重重罚了苏心月,又送了好些东西给这个堂妹,可却也不能掩饰他那一瞬间的“卑劣”。
那之后,苏锦沅就再也没跟苏心月争过任何东西,也从不与她争吵,因为她大概已经明白,她吵不过她,也抢不过她。
无论是东西,还是亲情。
苏衡满是狼狈地移开眼:“你还记着当年的事情?”
苏锦沅浅浅一笑,却遮掩不住讽刺:“要是大哥,大哥能忘吗?”
哪怕时隔一世,她也忘不了那漆黑封闭的地窖里,她哭得嗓子泣血,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
她更记得,苏家祠堂之内,余氏的恶毒,叔父的敷衍,苏心月眉眼间的得意洋洋。
也是从那天开始,苏锦沅才明白,哪怕同样姓苏,哪怕嘴里再说着如何疼爱她,她也永远都跟他们成不了一家人。
她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孤女,没了爹娘撑腰的小可怜,所以后来遇到陆啄伪装出来的温柔,她才会一头栽了进去,撞得头破血流。
苏锦沅很少去回想上一世的事情,因为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可笑又可悲,她微闭了闭眼,再对着苏衡时,就只是说道:
“我没怨恨大哥,可同样,苏心月于我而言也没有阿茵重要。”
“大哥如果是想要让我帮着你劝阿茵的话,那你还是回去吧,我劝不了,也不想劝。”
别说阿茵还不是苏家人,就算是,她也从来不觉得,粉饰太平下的家和万事兴就是对的。
苏衡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全被堵了回去,而对着苏锦沅冷静的样子,有些话也说不出口。
苏锦沅端了端茶杯:“大哥可还要留下喝茶?”
苏衡眼中苦涩,端茶送客,苏锦沅显然不想让他多留,他涩声说道:“不用了,我先回去了。”
苏锦沅也没留他,只说道:“雪天路滑,大哥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
苏衡看着苏锦沅,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走到厅外时,寒风迎面袭来,那细碎的雪花落在脸上冰冷刺骨,而苏衡回头时,还能看到坐在那里端着茶杯的女子。
明明容貌还和以前一样,眉眼间依旧是他熟悉的那个小姑娘。
可眼神冷漠,神情疏远,骨子里再也看不到半点往日的怯弱,就好像那壳子里换了一个人,对苏家,对他,也不再如从前。
苏衡低笑了声时,喉间全是弥漫开来的苦涩。
他之前怎么会觉得,经历了萧家的事情之后,他这个堂妹还能如从前。
而且苏锦沅这一番话,更是打破了他之前一直自欺欺人的假象。
汪家不是会委曲求全的,汪茵也不是阿沅,他没资格替苏心月求得原谅,更没资格让他们纵容苏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