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唤压低了声音:“……淮安。”
他低声道,
“据说,是康王亲口所说,也是他言及当年先帝在世时并非属意陛下,心中储君另有人选,而且遗诏之事,也是经康王之口传遍淮安,再从淮安传入京城。”
旁人说的,谣言自然只能是谣言,可偏偏是由康王传出。
他是先帝的亲弟弟,是当今圣上的亲王叔,也是皇室如今除了那位年迈不理世事的大长公主之外,辈分最高的人。
康王说的,由不得人不信。
庆帝听着冯唤的话,脸上神色莫测,满是嘲讽冷笑了声:“康王……”
呵!
他太清楚康王的性情,野心是有,却也识时务至极,他这位王叔绝不会说出这种话来,这话只有可能是谢云宴那个小兔崽子弄出来的。
庆帝此时简直懊悔至极,若早知道谢云宴这般狼子野心,他绝不可能放他去江南,更不可能将漕运之事交给他去查,以至于让得漕司兵权被他所夺,如今反倒将他逼到这般地步。
他到底是为什么会信了那小子对他忠心,却忘了他跟萧家人不同,是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狼崽子?!
殿中安静异常,冯唤和燕陵跪在地上,谁也不敢开口说话,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庆帝那平静表面之下随时都能爆发的怒气。
正当气氛诡异之时。
殿外却突然传出“咚”的一声。
仿佛暮鼓晨钟,那厚重而又低沉的鼓声,轰隆隆的传遍大半个皇城。
庆帝猛的抬头,朝着殿外方向看去。
燕陵失声道:“是登闻鼓。”
太祖建朝,为听取臣民谏议,允百姓申冤,在宫城外悬鼓,许臣民百姓击鼓上闻,执黄旛,挝登闻鼓,有击登闻鼓以闻於上,上命先君总三司以听理,至则平反。
凡登闻鼓响,天子必审。
这登闻鼓置于宫城之外,已多年未曾响过,别说是庆帝骤然听到时神情恍然,就连宫门附近所有人都是满脸恍惚,而此时登闻鼓前。
貌美少年执锤而立,明明瘦弱纤细,可是他敲鼓之时,却是神情坚毅,手中力道更像是想要将整个鼓面都击碎了一样,口中厉喝。
“我乃前都转运使芮攀之子,亭山书院生员芮麟,今击登闻鼓,状告当朝豫国公方玮庸勾结朝臣,私贿漕运上下,收买我父芮攀不成,便行加害之心。”
“谋害我父之后,伪以自缢,更仿冒我父笔迹攀诬朝臣,排除异己,致使芮家上下落罪。”
芮麟手中敲击登闻鼓,鼓声如雷霆一般响彻整个宫门前,不过片刻更是传遍整个皇宫和大半个皇城,而他声音如利剑,于鼓声之中丝毫未被遮掩。
“芮家无辜,我父芮攀蒙冤受害,求陛下替我父昭雪,严审豫国公,还我父亲和芮家一个公道!”
“咚!”
“咚!”
“咚!”
那鼓声不断,薄膺刚至宫门前时,就瞧见这一幕,眼见着宫门前的侍卫朝着登闻鼓前围拢过去,沧山低声道:“相爷,是芮攀之子。”
薄膺沉默了片刻:“回去吧。”
沧山微怔,他以为相爷会过问此事,也以为相爷会上前询问一二,却没想到薄膺居然毫不理会,打算直接回府。
他忍不住道:“可登闻鼓……”
“太祖有言,凡击登闻鼓者,天子不可拒,这是陛下的事情,轮不到老夫多管。”
薄膺神情冷淡,
“更何况,淮安之事已经拖得够久了。”
谢云宴是无谋逆之心,可长久握着兵权,跟皇家对峙,谁能保证他永远不生野心,他从不在意皇位之上的人是谁,却怕有人霍乱苍生。
沧山惊愕:“您是说,这芮麟是谢大人的人?”
薄膺低“嗯”了声,这段时间他虽然从未跟谢云宴通信,可跟苏锦沅却未断过消息。
苏锦沅从来没有问过他朝上之事,来信之时也大多都只是提及她自己近况,询问他一些整治漕运的事情,再不然就是问候他身子。
苏锦沅从未让他为难,可他却看得出来谢云宴此次怕是不达目的绝不肯罢休。
那康王传出的谣言,芮攀之子的上告,都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就像是苏锦沅信中说的,谢云宴从无谋逆之心,他只是想替萧家,想替临川枉死将士讨要一个公道,一个能让他们安息的公道……
薄膺轻叹了声:“走吧。”
沧山神色恍恍,忍不住朝着宫门前看去,那边燕陵已经匆匆忙忙带着人出来围拢在登闻鼓前,而那名叫芮麟的少年人则是不卑不亢站于人群之中。
周围早已经围满了围观之人,所有人都议论着登闻鼓之事。
这京城的天……
恐怕真的要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