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武威郡主便将儿媳叫到院中,好一通安慰,又命人抬了两箱子金银珠宝送进麒麟院,说是从前替谢云谏管着的钱物,她既嫁过来,就都是她的了,再等些日子,中馈之权也会慢慢交给她。
又派人告诉识茵,扶风那边也派了人过去打点,将来表兄入京应试,也可照拂一二。
识茵一一得体地应对了,回到内室,也唯有苦笑。
若说她还有什么软肋,大约就是远在扶风郡的舅父一家了。她亲缘淡薄,父母双亡,伯父伯母苛待,唯一让她感受到些许亲情温暖的也就只有舅父一家。
但舅父只是个县府小吏,家中日子清贫,还要供表兄读书,过得十分拮据。她从前还是在室女的时候连自己的月钱都要被克扣,自是自顾不暇,原还想着在谢家站稳脚跟后接济他们——眼下正是乡试,若表兄能中,来年二月就要参加会试,正是需要大量用钱的时候。
现在,婆母却抢先一步把这个人情做了。她不得不承这个情。
其实嫁过来之前她就知晓,既是高嫁,嫁过来后自己少不得要受些委屈,不过彼时的她并没往受夫婿冷落上想过,毕竟那时的他,实在不是现在这般冷淡的样子……
就如这件事,分明是夫婿不愿亲近她,然而大约下一次见面,她还是得主动。
*
此后半月,识茵和夫婿都相安无事。
二人也还是分房而睡着,而自那日被他提点了后,她果真没再提圆房的事,不过在日常生活中留意着、关怀着他,随着天气的转冷袄被送得十分勤快。
面上也始终笑晏晏的,似乎丝毫不曾为那日的事挂怀。
伸手不打笑脸人,加之那日自己的确太伤人了些,谢明庭没再说什么过分的话。
夫婿对外既是个“重伤”,自是连回门诸礼也一并免了。半月间,识茵上不用侍奉婆母,下不用侍奉夫婿,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而武威郡主听了劝,也没再紧逼着二人圆房,不过世事总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很快,两人之间相敬如冰的局面便被一桩意外猝不及防地打破了。
八月十五,中秋。
女帝嬴怀瑜在宫中摆下宴席,邀宗室外戚与诸亲近大臣列席。
夜幕深蓝,中天圆月如璧,万点灿然灯火点缀在错落有致的楼阁内,仿佛碧落天宫倒悬,皇家用作宴饮的九洲池内,已然宾客满座,人声鼎沸。
识茵陪婆母坐在正殿临波阁西边的连廊里,离安置外臣的东面连廊相对而望,连廊之下则是演出歌舞的宴台,乃观景的绝佳位置。此时身边,落座的也全是与皇室关系较近的皇亲国戚。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类大型的贵族宴会,倒也并不露怯,此刻便佯作羞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任凭一众与武威郡主交好的贵人们围过来相看:
“这就是你们家老二娶进门的新妇?”
“长得可真美,听说是云谏自己选中的,可真有眼光。”
“新妇子多大了,是谁家人氏。”
一众贵妇人都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说着,识茵一一应答,众人见她谈吐得体、落落大方,又都纷纷恭维起武威郡主,哄得她脸上的笑意几乎没停下来过。
众人们谁都没提谢云谏的事——不当面揭别人伤疤,这是生而为人的共识。最后还是武威郡主自己主动提起“重伤”的儿子,掉了几滴泪,众人又纷纷宽慰起她。
楼阁中还坐着几位在室女郎,皆用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识茵,间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着什么。
唯有一位容颜秀丽的女郎,目中带着同情。
识茵眼角余光撞见,也不在意。
夫婿年纪轻轻既是正三品的将军,“重伤”之前,想嫁他的女郎很多,她也因之遭受过许多敌意与流言蜚语。
现在,他成了个“重伤难治”的废人,自己成了个守活寡的,那些敌意也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同情或是幸灾乐祸。
可谁能想到,她们的猜想全都不对?夫君虽未重伤,却是性情大变。若不是知晓那位夫兄乃一介文人,真要怀疑她嫁的不是郎君,而是……
想到这儿,人群中不知是哪位妇人嚷了一声:“哎,那是你家大郎吧?”
“他年纪也不小了,眼下二郎成了婚,这做哥哥的要什么时候成婚呢。”
原是对面的宴席里外臣已经开始落座,识茵朝那方看去,对面被灯火笼罩的朱红连廊里,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仿若鹤立鸡群,令殿陛生辉。
只见他身着中阶官员所着的红袍,正随一名褒衣博带、仪容清华的男子入席,隔着灯火璀璨人影憧憧,皎若芝兰的风姿出众。
她愣了一下。
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位夫兄,那么像夫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