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德张了张嘴唇,轻轻摇了摇头,“不要记录。
我跟您说完,我就该走了。”
赵耀合上笔记本,“好,您说吧,我听着。”
孔德床旁边的仪器发出滴滴滴的声音提醒着赵耀。
这个老人说的每个字,都可能是他在世上的最后一个字。
孔德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上是醒目的沟壑和老年斑,他扁扁的嘴巴嗫嚅着三个字,“捞尸人。”
赵耀一开始听成了“老实人。”
令他震惊的是,老人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将胸中的秘密吐露出来。
“我叫孔德,我的职业是捞尸人。
我从小生长在水边,水性很好。
十八岁跟了一个师傅做捞尸人。
师傅死了,我成了那条河上唯一的捞尸人。
那条河里有自杀的,有被害的,还有失足落进去的尸体。
在我们那里,如果有失踪的人,家属就会给捞尸人相片画像什么的,让捞尸人留意。
如果捞尸人捞到了符合特征的尸体,家属会过来认领,然后给捞尸人一笔捞尸费。
干这行的比较晦气,命还得硬。
所以到年纪了,我虽然攒下了不少钱,但没人愿意当捞尸人的媳妇,我也就一直打着光棍。”
孔德说了这么多,他的胸口起起伏伏,一下子有点喘不上来气。
赵耀说:“您歇歇再说。”
孔德垂在床上的手轻轻摆了摆,“不行,我要歇一会......我的......我的有些话就说不完了。”
赵耀说:“好,您接着说,我听着。”
孔德闭上眼睛,似乎全身只有嘴巴的蠕动,表明他还有一口气尚在。
“我三十多岁,依然一个人,每天在那条河上等着尸体来找我。
是尸体来找我,不是我找尸体。
有的尸体捞几下捞不起来,就是他不愿意跟着我走。
想走的尸体,会漂到我能看到的地方。
村里有个相熟的大婶好心劝我,攒上一笔钱去别的地方,好好娶个媳妇儿,要不然没有儿孙给养老送终,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我听了大婶的话,心里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女人?
不过,她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没有儿孙给养老送终,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我见过河里的孤魂野鬼,那惨状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于是我加速了挣钱的速度。想攒够了钱去别的地方看看,能不能领养个孩子。
捞尸人有几条规矩,我全抛在了脑后。
有一天我刚上船走了没过久,就看到隔壁村的一个寡妇在河边洗衣服。
她身后放着两个装孩子的篮子。
可能在那一瞬间,恶念就来了。
我看了看周围都是雾气,而且没有人。
我将船慢慢划了过去,那寡妇只顾着低头洗衣服,没看到我。
我用捞尸用的长杆,熟练地勾住她的衣服,一把将她勾到了河里。”
“啊?”赵耀只觉得一股冷风深入骨髓。
他甚至闻到一股恶臭,是腐尸的味道。
床边的仪器开始发出警报声。
孔德不行了!
赵耀按响了床边的呼叫器。
医生护士和孔德的满屋子儿孙奔了进来。
赵耀惊恐地看着床上的孔德,他退到了墙边,再退无可退。
孔德最后的眼睛没闭上,他在死死地看着赵耀。
孔德的大儿子将赵耀送出医院,“谢谢您了。
我和我弟弟是我父亲捡回来的,父亲一辈子很苦,又当爹又当妈把我们拉扯大。
现在儿孙满堂,轮到我们好好尽孝的时候,他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