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今天,在世人的文明谱系里,长城却是要比运河的名气响亮得多。长城上的雉堞与砖堡,至今仍让世界迷恋;而运河里的船队与波浪,似乎已经退出人们的视线。
作为中国人对生活的一种表达方式,运河早于长城。在公元前的五世纪,当人类虔诚的心智尚处于神话的年代,一个诸侯国的国君在他统治的疆土的北方,决定挖掘一条河渠以运输战争的粮草。这个国君叫夫差,这条河渠叫邗沟。六年前,我到扬州,专程造访邗沟。多么瘦弱的一条水沟啊,在水脉旺盛的扬州,它显得过于寒碜。它现在的样子,不要说运送粮草,就是采莲船也无法通过。但我知道,这不是历史的原貌。公元前486年就已经通行的人工河,应该是一条动脉而不会是一条毛细血管。两千多年历史的变迁,我们早已习惯了沧桑之后的陌生感。被截断或者淤塞的辉煌,只能让我们亲近古人理想的碎片。
河流死去的显著特征便是消失了桨声帆影。这有点像沙漠上的胡杨,它保留了生长的姿态,但再也不能用绿色哺育大地。幸亏运河并没有完全死去,还没有变成仅仅只是供人景仰的舍利。
尽管邗沟衰败,但运河的历史毕竟从它开始。自夫差之后,多少代帝王都在进行着开掘运河的接力赛。到1293年,在一位统治中国的蒙古皇帝的手上,自杭州到北京的运河才全线贯通。运河前后修筑的时间大约1800年,它的总长度也大约是1800公里。时间的长度就是运河的长度。这不是巧合,这是中国呈现给人类的奇迹。
说来奇怪,一条京杭大运河,少说也与几十位皇帝有关。但在民间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吴王夫差与隋炀帝杨广。两人对运河的贡献最大,但两人都是昏君。杨广自洛阳乘着锦舟从运河来到扬州,最后横死在那里。我到扬州,专门去雷塘看了他的坟墓,并诌了四句:
杨花凋败李花香,地下谁能说短长。
铁马锦帆皆过尽,夕语无语下雷塘。
秦始皇暴虐,但没有他便没有长城。隋炀帝荒淫,但是他让南方的运河流向了北国。仅限于道德,我们便无法客观地评价历史上的功过是非。运河是一部大书,我们在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种环境下阅读它,都会有不同的感受,不同的感慨。
三
有人问我,可以说“运河文明”这四个字吗?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引用拙著长篇历史小说《张居正》第三卷第二十七回明神宗朱翊钧对小太监说的一段话:
淮杨一带,扬州、仪真、泰兴、通州、如皋、海门地势高,湖水不侵。泰州、高邮、兴化、宝应,盐城五郡如釜底,湖水常常泛滥,所幸有一道漕堤为之屏障。此堤始筑之宋天禧年间转运使张纶。因汉代陈登故迹,就中筑堤界水。堤以西汇而成湖,以受天长,凤阳诸水脉,过瓜州、仪真以通江,为南北通衢。堤以东画疆为田,因田为沟,五州县共称沃壤。南起邵伯,北抵宝应,盖三百四十里而遥。原未有闸也,隆庆六年,水堤决,乃就堤建闸。你们记住这建闸的谕旨,是朕登基后亲自签发的。兹后两年间,建闸三十六座,耗费金钱数万计……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