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话脸色微红,西晒的阳光可能太刺眼了,让邢小哥别过脸去躲开光线,眼球被刺得疼,压抑在心底的浪花从眼眶和鼻息间快要涌出来了……
邢瑢掏出手机,翻看他保存的那些照片。他不去主动联系对方,照片却全部都留着。哪怕是小萨拍的模模糊糊的意识流风景照,他都留着呢,就反反复复地回忆当时。
“这张照片,是我和小萨那时去拍一部电影,在辉腾/锡勒大草原,我们俩骑马。”
“这个就是辉腾/锡勒的蒙古包,旁边还有一个湖,小萨在湖里洗澡,没穿衣服,被我偷看到了哈哈,他可害羞了……”
“这张,是剧组杀青,当晚办了一个篝火晚会,小萨在烤一只羊。你也会烤羊吧?不是据说你们草原上男人的标配么,不会烤羊娶不上媳妇……”
“还有,这张是他家乡锡林/格勒的草原和羊群,小萨骑着马在放羊。他发给我看的,我还没有去过他家那里。”
邢瑢翻看着手机里每一张旧照,指给勒图看,指着照片里那位英俊潇洒的“奶茶小王爷”。
勒图也呆呆看着那些照片,一声不响,心却好像已经飞了,飞去那片辽阔高远的大草原,散乱的视线追逐那狂奔的马蹄、飞扬的马尾。
马背上的长发男孩,穿着长袍马靴,胸前坠着许多宝石,在草原上就是最耀眼的明珠。
“这个也是他,”邢瑢笑着说,“小萨。”
“小……萨……”勒图也说。
“嗯,小萨。”邢瑢说。
“小……萨……”勒图跟着他说。
邢瑢眼眶发酸,用力点头:“你都念对了,你到底想起来没有?”
勒图垂下眼皮像在思考,又或者早就失去了思考能力,陷入一片空白和茫然,嘴唇蠕动癔语。
“这个,是小萨和我在青城山上,我俩的自拍照。”邢瑢回忆着,笑着说。
“嗯……”勒图瞅着那照片好像一眼就看到熟人,目不转睛盯着,混沌的眼神里都闪出些晶莹的东西,但酝酿了很久才发出音节,“瑢……瑢……”
邢瑢转过脸,视线也变得一片模糊茫然,瞅着对方。
“瑢……瑢……”勒图不断重复这个字。
邢瑢觉着自己脑袋都当机了,思维艰涩地转动——这是真的吗?
还是他听糊涂了,幻听了?
“你说什么?”他指着自己,把脸摆正,“你认识我?你知道我叫什么?”
“瑢……瑢。”勒图望着他。
那纯净的眼神,亲兄弟似的容貌五官,让邢瑢感到恍惚,心都抖缩成一团了。就好像此时眼前面对的就是另外那个人,他收藏在心里的最珍贵的宝贝。
他眼眶突然湿润,鼻翼酸楚,眼泪夺眶,止不住了。
忽然间也就明白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额日勒图,今天就是第一次见面。大脑功能严重受损瘫痪在床的勒图怎么可能认识他?
这些日子以来,一定有那么一个人,时常坐在病号床前,翻看同样的这些照片,给勒图小弟讲述这段人生的“遇见”,反反复复地念叨旧人……一定是这样的。
金色的阳光里荡着尘埃,记忆像绚烂的夏花,不挽留也就匆匆逝去,一丝痕迹都不会剩下。
萨小王爷那时就盘腿坐在病床上,额头和鼻梁上镀着一层金光,笑容纯净,给他兄弟分享照片中的回忆。
“这个,是我和瑢瑢那时去拍一部电影,在辉腾/锡勒大草原,我教他骑马,他笨得不懂怎样让马跑起来,可笨了。”
“这个是在辉腾/锡勒的蒙古包,旁边有个湖,我那天在湖边洗澡,瑢瑢可坏了,他偷看我洗澡,我都没有穿衣服呢……咳瑢瑢可坏了还笑话我……”
“这个是剧组杀青那天,晚上在草原上一起吃饭喝酒,我烤了一只羊,但是瑢瑢都没有吃到一口,他坐得离我那么远……”
“影视城里受灾了,我们两个在挖泥修路,瑢瑢脸上全是泥,丑乎乎的,但他平时可好看了。我们吃了好多肥肠粉,照片里是那一摞吃完的碗。我们故意把碗摞起来然后照相,呵呵……”
“这个是在青城山,瑢瑢贴了个大白面膜,又丑乎乎的。他还编了手链送给我,我可喜欢了……我也喜欢瑢瑢。”
……
邢瑢挂了一脸的泪,默默地擦掉。
那一瞬间突然就后悔了,觉着自己一直都做错了,想错了,做了一件大大的蠢事,而且一路蠢到现在。
病床上这个瘫子,都认识“瑢瑢”是谁。
他自己却好像已经不认识“瑢瑢”,已经放弃了自己放弃人生,破罐破摔似的。
勒图看起来像痴呆了傻掉了一样,却又好像比他聪明敏锐一百倍。围观的人全都看明白了,他自己却还不明白,还在迟钝懵懂的状态里耗费着光阴、蹉跎着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岁月年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