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打扰贵府上了。”李丹抱拳道。他刚刚吃过几杯,就这样子回到衙门里不合适,倒不如先让毛仔弟回去告知声,自己在这里等酒意褪下些再走。
于是便跟了雨桐出来转入东跨院后身,这里有个不大的小院子。椭圆的一池水为中心,周围石头堆岸有间烹茶的亭舍连着东边沿墙而建的廊道。
有个小小的芍药花圃和一架藤萝对着两间花厅。西墙下是数株梅树、十几竿竹子,地上铺满绿茸茸的三叶草。
进屋一看,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临窗一排花架,上面是一盆盆各类的兰花。“哟,还有石斛兰,这个可不好养呵!”李丹惊奇道。
“公子也懂花?”雨桐惊讶地眨眨眼,又低头看了眼李丹身边的腰刀。
“我不是懂花,是了解植物。”
“职务?公子说的是都巡检还是团练副使?”
李丹哈哈大笑,看着她给自己泡茶,说:
“我说的不是差事的职务,是花草的植物。这世上有生命的大抵分为植物、动物两大类,植物又分成种子植物和孢子植物,兰花是种子植物,蘑菇是孢子植物。”
“后天下之乐而乐!”
“非常正确!”李丹抚掌笑着鼓励,然后说:“姑娘可知范公原名叫什么?”
阿莲愣住了,她本想回答那个人人都知道的答案,却忽然歪头疑惑,知道他既然这样问,事情不应该这么简单。连树后的阿英也吃了一惊,接着听李丹继续说:
“范公庶出,幼年失怙,随母改嫁名为‘朱说’。及长廿二,知身世而离家,入应天书院就学。
及中进士后第三年迎母奉养,归宗复姓。文正公仰慕大儒王通,遂以其字‘仲淹’为名。”说到这里李丹顿了顿:
“他因有这样的身世,故志存高远、而做事踏实,虽然官场上几起几落,却每每能够做出当地百姓传颂数百年的成就。
当年友人梅尧臣劝他少说话、少管闲事,文正公做《灵鸟赋》答曰:宁鸣而生,不默而死。他乃是托灵鸟之口,表达自己生而有责,忠于本分的观点。
文正公虽生性耿直,不会阿谀奉承,但却能讲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样的话,不仅仅是表现文人风骨,且也说明他以国士之心待天下,是新的‘士’这个阶层的代表。
春秋战国的‘士’忠于国君或主公,但范公提倡的是忠于天下、国家、民族以及君王,他较之前人更有高度,心胸更广阔,这是为什么我评价说他志存高远的缘故。
但他这样的意思,岂是铁教谕那等人所能明白?像他这样老了还要娶妾,食必甘、寝必暖,爱听小辈的奉承,喜欢私下对人评头论足。
你若说他能懂什么叫‘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那岂不是要等到太阳西升、天地倒转?所以我说他是叶公好龙!”
李丹刚说完,就听“哧”的声,探头一看小姑娘并未笑,心中起疑。
还未开口,便听阿莲说:“那,就算你说的有道理。人家昭毅将军写的颜体又怎么招惹你了?”
“招惹倒是不曾。”李丹冷笑:“他这个人呐……。”刚说了一半,他余光忽然发现了不知不觉从树后露出来的那张俏脸,不觉呆了呆,觉得那景象好美。
他忽然想起,立即从自己右边青衫队标志性的青布挎包里取出夹板,翻开张白纸,掏出铅笔画起素描来。
小莲见里面没声音了,连声催问人家将军怎么了,他这才回过神来咽口吐沫,边画边说:
“人都说颜筋柳骨,他的字端庄雄伟,行书气势遒劲,书如其人。颜公正直淳厚,刚正有节。那个昭毅将军赵进堂呵,他其实是个弱鸡!
几百人出去,叫人家几十个人追得满地跑,最后又不得不逃回城来。你说像他这样的人学一辈子颜体又有什么用?他能学到颜公的几钱风骨、几文义烈呢?
没得给皇家丢脸罢了!正是:将军上战场,威风且堂堂。但闻金鼓声,收兵亦仓忙。”
话才说完,两个小女孩都笑倒了。李丹便在门内大大方方施了一礼:“李三郎见过阿英姐姐,阿姊安好!”
阿英忍住笑敛衽回礼,却心中有鬼不敢直视他,轻声道:“都九品官身了还这样促狭,奴以为不取。”
“阿姊说得是,三郎记住了。便是在家中说笑而已,在外头绝对不敢!”
“在家也不可如此,下人嘴杂,传出去恐有损君名。”
“好,小弟记住了!”李丹喜她温和劝谏、思虑严谨,因此说一句便应一句。
这时阿莲在旁边又不高兴了:“你们俩见面就一唱一和地,也不管我啦?”
阿英脸顿时红到耳根,急忙搂她到怀里,埋怨道:“这妹子话越来越多,要饿两顿让肚子里空了才好!”
阿莲笑嘻嘻地向李丹问:“李三郎,你说别人说了这么多,却不见你的本事如何。你可敢留一幅字在我家?我求阿爹也挂在这里,看看有没有人也摇头晃脑点评一番!”
“怕是没人敢点评。”李丹摇头。
“为什么?”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