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样群乌七八糟的队伍站在他们当家人的身后,瞧着他们对这城墙品头论足,自己身上被雨水搞得又湿又沉,便禁不住怨气冲天,议论声越来越响。
直到有个声音大声问:“嘿,各位当家的,到底打还是不打呀?”
“就是!把爷们扔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啊?要是不打咱先坐下歇会儿算啦!”队伍乱叫着,还伴随有各种怪叫和鬼脸、哄笑。
没办法,向来如此,蓼花子早习惯了。他不耐烦地回头瞪了眼,涂山跑到队伍前喝道:
“都他娘闭嘴!刚才吃饭的时候没见你们这么不耐,这会儿站了才一炷香就不乐意啦?当家们这不商量怎么打呢么,尔等急个什么?”
“涂爷,不是咱急,是这布甲都湿透了,捂着不好受!”有个老匪仗着和涂山关系好,试探着作揖打躬地说:
“麻烦您和当家们说说快着些,这里头都快出痱子了。咱又不怕死,不就是上那个城头么?大当家说句话,宋老憨给全军打头阵!”
“你别嚷嚷了,大当家琢磨的事你能知道?”涂山回头瞧瞧,又说:“大当家思虑得多,那是不想让你们白死,是心疼你们懂不懂?做人得知道好歹!”
他这么一说,刚才正在嚷嚷的队伍反倒不那么烦躁了,渐渐安静下来。
终于,蓼花子做出决定,今日雨水虽比昨日小,但地面湿滑不利攻城,且回去休息,待更合适的日子再安排攻城。
接着又夸周涂神箭、廖三清临危不乱,得他的夸赞三人也都兴奋得满面红光。夸完了大家才想起来:“俘虏呢?”
“在城门下面,那家伙吐得厉害。”杨百户说。原来那涂山自小在水上长大,马背上是出娘胎头一遭,故而吐得一塌糊涂。
其实被抓上马的时候他就吓坏了,就算杨大意不警告他照样不会动。
“笑什么笑,有种你们到船上试试!”涂山腿打哆嗦站不起身,嘴头却照常硬气得很,不料围观的士卒听了笑声更响。
“咦,没有捆上呵?”大家来到城门洞下,赵敬子见了先说。哨长回头一看,马上喊了句:“立正!”众人“刷”地全站直了。
“报告长官,这厮自从被扔到地上就一直吐,咱们嫌他恶心,就没来得及捆。再说,他这副德性不捆也动弹不得了。”哨长报告。
“大意了吧?你就没想过他要是装的呢?”赵敬子故意板起脸来吓唬他说。
哨长吓一跳,但转头看看,又咧嘴笑:“装成这样子,不会吧?”
“以后还是小心点好,小心无大错。”李丹附身一瞧:“哟,是你呀。”
“嗯?”范县尊莫名:“三郎识得此人?”
“不是,县尊,这不是刚才城下匪徒们士气懈怠的时候,站在他们前面讲话的那人吗?”
李丹提醒后,几个人仔细看,可不是,看来他给李丹留下印象了。
“你怎知道我讲话了?”涂山自己也很惊讶。
“这个你日后自然会明白。”李丹摆手,吩咐后面站着的钟四奇:
“钟镇抚,交给你了。把他押到都巡检分司去审问,先找身干净衣服让他换上,再喝点热水缓缓胃!”
陪范县尊回县衙路上,李丹坐在县尊的轿车里和他说话。这辆马车是李丹让三文给县太爷改装的四轮车,轮子前小后大,轿厢侧开门用弹簧悬挂于车架上。
既算是件礼物,也是个尝试,不过范县尊坐着它在城里转过几趟之后,李丹和陈钢手里已经积累了四十多辆的订单。要不是战事优先,这个钱早挣到手了。
“三郎为何突然想去抓俘虏?应该不是心血来潮吧?”
范县尊笑眯眯地问,他今天心情愉快极了,看到湖匪士气受到打击,而己方没有受到任何损失,他知道保住城池已经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什么都瞒不过老大人的慧眼呵!”李丹先捧了一句,然后告诉他自己是看到对手毫无防备,所以想出去捕俘。
一来打击对手提振自己,二来想趁机抓个舌头了解下敌人内部。“不过我可真没想到杨大人抓了这家伙来。”李丹说: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离蓼花子很近,对他比较了解的人,若是能让他开口应该比抓个普通士卒强得多!”
“嗯。”范县尊点点头,又问:“那你可知道,杨大意为何要拦住你?”
李丹红了脸,作揖谢罪:“小子还是太年轻冲动,思虑不周!”
“你呀,年轻、冲动、思虑不周都是有的,更重要是没有把自己的职责放在第一位。”范县尊批评道:
“都说养气、养气,你可能看不惯老朽们的养气说,但你不能不承认静是必要的。
为什么杨百户能拉住你?因为你跃跃欲试的时候他在静静地观察你。静下来,就能看到别人在干什么,你在动,那就很可能看不清了。懂吗?”
“是,晚辈明白了。”李丹拜谢。
范县尊满意地点头:“丹哥儿,你以后的路很长,成就肯定远超过我们这些人。
但我们的话并非完全是老迈昏聩之言,你要学会听、看、记、想,学会别人乱动的时候你能有份静的心思。
就像杨百户今日,有静、有动,这才是大才之人应有的本事。
我这个话不管到什么时候,你一定要努力学会、记住,它对你将来好处无限!”
“是,晚辈记住了!”李丹既诧异又惊讶。今天范县尊让自己看到了他县令大老爷的另一面,那个他可能小心遮掩,从不想让旁人看到的一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