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扬中说完这话,费劲转向谢敏洪点头致意:“若要使我南人保持在内阁中的优势,恐怕还需要做些功夫。
何况……现在的情形是北人执政而南方内乱堪忧,其果真了解南地并能妥善治理耶?以‘攘外安内’来看,外寇不足虑,内乱才会动摇根本。
有黄巢、方腊的先例在,皇上不能不对如何维持南方的稳定多加考虑。下官以为从这个角度上书的话,陛下一定心有戚戚焉。”
“如此,可否有劳又来?”谢敏洪微笑问。
“为陛下拾遗补缺,乃是我辈本分。今晚书就,明日早朝我便上书!”
“好,好极!”谢敏洪拊掌表示鼓励,又说:“论理,自当如敏洲所言,但咱们这位少年天子可不一般,岂可等闲视之?
英主在位,我等最好要为陛下多想些,正如方才又来所讲,拾遗补阙乃我辈职责所在嘛。”
“大人说得对极了!”扬中先奉承了一句,接着又说:“不过似乎陛下还是顾念老臣的面子,等闲不会主动。
这次让姬国梁致仕恐怕也是做给太阁看的,希望他能看懂。我猜太阁指定装聋作哑,并不会接陛下这个话题。”
谢敏洪笑笑没说话。听他又说:“大人何不借陛下的力推一把?这样说不得皇上那里还能落个直臣的印象。”听到这里谢敏洪就有些无语和不耐,他将头转向另一边:
他说完手指在桌上很老成地轻轻叩击,忽然问:“今日石毫那里还没有战况奏报?既如此,趁现在有功夫,朕去汇文馆找几本书来看。摆驾!”
“是,陛下口谕,摆驾汇文馆!”
汇文馆始创于仁宗皇帝元年,当年将在燕京俘获的大量藏书、字画南运,收在四千多个大樟木箱内要转送到金陵,因靖难的发生中途改道滞留在商丘。
仁宗以为这些图书与其馆藏于深宫,不如与士大夫共享。所以在皇城内西南方楹洲上文庙与国子监的北侧建立汇文馆,乃取“汇聚文萃”之意。
最初汇文馆的书籍只能供官僚阶层查阅,到了宣宗皇帝,他老人家却是带兵的习惯极为豪迈,大手一挥下旨:凡天下读书人勿论有无功名皆可借阅、抄录,只不得携带出馆即可。
这下子获得了所有读书人的感戴,每日从崇礼门进出的士子络绎不绝。能在京师走官员们朝会时往来的崇礼门、会贤堤、诗仙桥上,这是何等的尊荣!
今日虽已近冬,但天气晴朗,来汇文馆的文人士子依旧不少,若是这样卤簿大驾地出现在会贤堤上恐怕惊动行人。
所以赵拓传旨之后仪仗并未出宫城,而是从乾元宫先到承宣门,在这里的承德殿更衣,然后换小轿从前朝与演武殿之间的西夹道南行,避开前朝诸公耳目。
最后从承天门西侧的鹿角右门下出来,眼前便是天津桥和朱雀堤,手边则是广阔疏朗的南海子。
皇帝穿着棉布道袍、麻履,身后跟着刘太监和侍卫统领刘傅年,另有三、五侍卫远远随着。从远处看,赵拓像是个带着管家的不羁衙内。
刘傅年文武功底都不错似是个无害的宾客伴从左右,侍卫也都是挑出来的文武兼济者。
一行人过了天津桥,从棱星洲上向东,到拐会贤西堤。皇帝在九州方胜桥上欣赏片刻,若有所思地南望张巡祠,又看鸟岛上群鹭飞翔,不觉心情大好,背着手沿堤向方楹洲上走来。
眼见到汇文馆门外,忽然见巷子里走出群士子们,有的锦衣玉带,有的素袍麻履,有的意气飞扬,也有默默相随者竟是长短不一、参差不齐。
这些人吵吵嚷嚷,簇拥着一个哭笑不得的国子监生,口里叫着:“今日不做诗,不放你归家去,且看小娘子心急不心急!”
赵拓骇然,看着他们的背影失笑,问:“我听他们话头,似是要去做诗会,却不知诗会还有用不许回家做胁迫的。”
刘傅年无声笑笑,说:“陛下这是常事,同年之间作乐耳。不过也就这段好时光,待河湖上冻,有心思继续作诗的便少了。
尤其明春还有大比,个个都在房内跳脚背书尚且不及,哪还有心思这般寻开心?”
皇帝想想也对。忽然又回头仔细看了那伙人两眼,想起那国子监生似乎在码头边的酒店里见过,姓韩。不知他怎的转入这里做了监生?
他却无心这些学子们,继续迈步走进汇文馆,一面头也不回地轻声问:“今日汇文阁内谁当值?去问下,若是朱瞻墡在,可请他来见朕。若他不在,余者不必惊动。朕找两本书便走。”
“遵旨。”刘太监回头招过化装成小厮的梁芜,在他耳边嘀咕了下,梁芜眼珠子骨碌碌转动,听完拱拱手,立即跑去值事房。
不一会儿便带着汇文馆直学士朱瞻墡气喘吁吁地跑来,刘太监上前迎住,朝朱瞻墡严肃地摇摇头,后者拱手表示了解。
然后轻手轻脚跟着他走到一排深处的书架旁,对少年皇帝躬身施礼,轻声带着颤音道:“臣朱瞻墡,恭迎圣驾。未知陛下驾临不曾远迎,请恕罪!”
赵拓将眼睛从书上移开,笑着说:“你这胖子好狡猾,既说未知,又如何要朕恕罪?左右是朕的错了。”
朱瞻基嘿嘿地笑,直起腰从怀里摸出个手帕来擦汗,边回答皇帝的话说:“臣肥硕,这几步路……诶哟,不讲也罢!总之陛下若心疼小臣,以后还是不要这样突然的好。
呃,您今天来汇文馆,又特地指名道姓要见小臣,莫不是有什么吩咐?不对,那还不如一道旨意下来就完了,何必您亲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