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大,春寒料峭,行人越来越少。殊华等到有些不耐烦,她怀疑那位从心者忘了他们之间的约定,要不就是戏耍她。一名瘦高个儿、衣衫褴褛的青年拉着一辆水车,步履艰难地从杏花树下经过。水车太沉,轮毂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打滑,朝着道旁的水沟边歪去。青年太瘦,力量明显也不够,他努力保持着平衡,水车仍然一直往下滑。殊华放下漂亮的油纸伞,疾步上前帮忙扶住了车。她本就生在农家,也会扛着锄头随老爹下地劳作。加之天生带了能够呼风唤雨的异能,身体远比常人更加轻盈有力。她能轻松跳上两丈高的墙头,松鼠似地在树枝间灵活跳跃奔走,也能轻松撂翻十来个壮汉。嘎吱乱叫的水车被她轻轻一推,便回到了正路上。青年低头行礼,一滴雨水滑落,挂在睫边,仿若美人垂泪。合拢起来作揖的双手伤痕累累,却能看出优美修长之状,指尖更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子。“你叫什么名字?”殊华看到了那双手,突发奇想,或者这就是“从心者”呢。她年轻,没吃过苦头,心思简单,最大的不如意就是不太自由,偶尔也会做做偶遇高人或是良人的美梦。她想,如果这就是大隐隐于市的“从心者”,那该多好玩。青年抬眸看向她,指着自己的嘴,轻轻摆手。殊华看懂了,他不能说话。巷口卖烧麦的老板好心地道:“姑娘不要为难他,他叫慕余生,是犯官之子,天生就不能说话,更在一夕之间沦为苦役。他一家子都死了,只剩他一个,可怜着呢。这水是要按时送到王府的,超过时辰便要挨罚。”慕余生平静地听别人说着自己的凄惨,再平静地给殊华行礼,继续上前拖拽水车。走了没几步,脚上的草鞋便坏掉了。他不在意地捡起草鞋揣入怀中,赤着双足继续往前。殊华想了想,塞给卖烧麦的老板一把钱:“你家可有多余的鞋子?给他送去,不必提我。”她给的钱多,老板娘直接找出给自家男人做的新鞋,追上去塞给慕余生。慕余生回过头来,远远地看向殊华,再次低头行礼。还是知道了啊……殊华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着他笑,捡起油纸伞,继续等待。一直等到天黑,“从心者”也没来。她失望地回了家,却在门房那儿拿到了“从心者”新写的诗。写的是春雨杏花,稚童天真,又写水车辘辘,女子助人。殊华大为吃惊,便写了一封信,责怪“从心者”失信,去了却不露面,空留她一人在那里久候。信的末尾,她说:“以后不要再给我送什么诗词歌赋和信件了,到此为止吧。”信就丢在门房那儿,自会有人来取。以往之时,殊华从未想过要追踪或是偷窥谁,但这一次,她藏在大门外面,看到有人取走了信,便一直悄悄跟在后面。她终于看到了“从心者”。竟然是虢国老皇帝最不喜欢的七皇子,慕容昊。慕容昊生而克母,不被父母所喜,丢给乳母养到七岁才会走路,十岁才得启蒙,刚满十四岁,就被扔出了皇宫。别的皇子或大或小总有个封号或是官职,唯有他,什么都没有,只被称为“七殿下”。之前几位皇子一起对着殊华献殷勤,慕容昊也来过。她不乐意见他,他留下两盆含苞待放的水仙就走了。时值隆冬,窗外没什么绿色。殊华虽然对人不感兴趣,却也觉得这两盆水仙送得应景,也觉得他知趣。水仙花施了秘法,幽香陪她过了一冬。而慕容昊本人,再未露过面。谁能料到他竟然就是从心者呢?从前也没听说过这人文采出众……殊华翻身上梁,藏起来观察。七皇子过得凄凉,身边也没几个侍从,更没有什么得力的侍卫,她藏在梁上,众人信之前,先细细地洗了手,再用竹刀小心打开信封。看完之后,他坐在案前发了很久的呆。她都困了,他才开始提笔书写,殊华很好奇他会怎么回答,可他总是反复地写了撕,撕了写。侍从问道:“殿下不是一直盼着能给殊姑娘写信吗?为何写了却又撕掉?”慕容昊轻轻叹气:“她怪我今日失约,没有现身与她见面。叫我以后都不要再给她送诗词歌赋和信件了。我思来想去,左右见不得人,不如就这样吧。”侍从十分不解:“为何不能见人?殊姑娘是不知道殿下真实为人,所以才会拒绝,您该让她知道。”“嫁进皇家又不是什么好事,且我无权无势不得喜爱,与我有了瓜葛,不知要受多少累。知道我为何取名从心者么?从心,为怂,我不敢痴心妄想。”慕容昊再次将信撕掉。一名管事走进来道:“殿下,慕余生的事打听清楚了。他的父亲是因为直言进谏而得罪了大殿下,并非是什么作奸犯科的罪。苦役营那边同意拨他过来,但要您亲自去求大殿下。”慕容昊想了片刻,说道:“那便去求。”侍从阻拦:“七殿下,大殿下向来喜欢为难您,您若求他,他必然趁机羞辱。为了一个犯官之子不值得。”慕容昊道:“没什么不值得,她看上的人,一定不错。且慕余生虽然天生哑巴,从前却也颇有才名,我这里正缺这么一名文书,想来他也不会嫌弃我。”管事开玩笑道:“殿下这算是爱屋及乌吗?”慕容昊低声呵斥:“休要胡言。”主仆几人起身安歇,殊华趁机跃下房梁,带走了七皇子撕碎的信纸。回家之后细看,字迹确实与“从心人”的一般无二,遣词语气也和之前类似。其中还有一首诗,只写了“江春寂寂归无计”这么一句,后面的没了。殊华心痒难耐,恨不得冲回去,将慕容昊从被窝里拎起来,追问后面写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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