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目光移向钟子期。
钟子期略一犹豫,说了一句:“碧海无涯,舟楫可渡。”
张楚若有所悟的拱手:“请七哥教我,何为舟楫?”
钟子期伸出手,在他们三人之间转了一圈,很认真的说:“你们,便是我的舟楫。”
话音落下,三人同时一愣,心中大为感触。
这闷葫芦要是突然煽起情来,可比什么凄凄切切的诗词猛烈得多。
……
玄北州,玄岭郡。
一队百十人的精骑,纵马掠过荒芜的冻土地。
一杆白底黑纹的玄武大旗,在他们中间迎风猎猎飘荡。
系在马背上的一颗颗蓬头垢面的狰狞首级,沿途洒下一滴滴殷红的血液,在泛黄的冻土地上,拉出一条条刺眼的墨迹。
“刘大人,前方便是王家屯。”
精骑之中,有人大喊道。
立在玄武大旗下,身披校尉甲的魁梧百户举目眺望,于起起伏伏的山丘之中,找到了一片破败的房屋。
“按原计划,入屯歇马一个时辰,再战!”
“喏!”
“喏!”
众骑士闻声,畅快的高声应喏道。
“驾!”
“驾!”
众骑士策马狂奔,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行至王家屯外。
破败的房屋中间,静悄悄的一片。
时值晌午,屯内既无炊烟,也无人声牛羊声。
看起来,似乎已经荒废许久。
众骑士下马,牵马入屯。
一路走。
一路看。
便见残垣断壁之间,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
他们知道。
这是被北蛮人劫掠时,纵火所致。
这样的村寨。
他们在北伐的那几年里,见过太多太多。
但那是在北四郡。
然而这一次,他们从太平关一路北上。
又见了太多太多这样荒废的村寨。
北伐四载。
北蛮人都不曾打入的南四郡。
却在短短半年间,就被祸害成了这般模样。
他们知道这是谁造成的。
所以他们一路前行,队伍中的声音越来越小。
连刚刚获得的二十级斩首之功,都无法冲淡他们心头浓烈的负罪感。
“造孽啊……”
人群中,不知是谁哀叹了一声。
引起一片片叹气。
姓刘的百户见状,横扫了一眼,大声道:“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麻利儿的造反饮马,吃得饱饱的,才好去杀北蛮子赎罪!”
他的声音很大。
但得到的,却依然是一片有气无力的回应声。
刘百户见怪不怪,也没有再振奋军心的打算。
他知道。
虽然弟兄们现在有些消沉。
只要见着了北蛮人,他们每一个都会立刻变成饿狼,嗷嗷叫的往上扑……
“跟着将军,会有还完的那一天吧?”
刘百户也在心头哀叹了一声。
众骑士在屯子里挑了一件占地较大的废墟,收集起一些柴火,架锅造反。
二十多颗血糊糊的北蛮子头颅,被他们像是扔垃圾一样堆在一旁。
这些头颅,他们要带到永明关去,垒成人头塔。
血债,只有用血来还……
不多时,久违的炊烟,终于重新在屯子里弥漫开。
众骑士三五成群的围坐在一簇簇篝火旁,沉默的拿着随身的干粮在篝火上烤炙。
百十来人的队伍,却是有清脆的甲胄碰撞声。
“嘭。”
废墟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响。
刘百户一把抓起倚在身畔的战刀,豁然而起,怒喝道:“什么人?”
众骑士纷纷扔下手里的干粮,抓起身边的兵器站起身来。
残破的大门从外踢开了。
一个满脸沧桑的高大汉子,支着一把张开的猎弓一步一步走进院子里来,满脸凶厉:“你们是谁的兵马?”
透过洞开的大门。
刘百户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破烂单薄的衣裳,包裹不住他们瘦骨嶙峋的身躯。
他们手里拿着菜刀、柴刀、镰刀,锄头、爬犁等等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家伙事儿。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寒冷和饥饿。
每一个人的眼神中,都燃烧着同归于尽的熊熊烈焰。
和他手下的弟兄们相比……
这些人,才更像是饿狼。
哪怕是死,也要从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血肉的饿狼!
刘百户感到莫名的惊惶。
他手足无措的扔了手里的战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扔了自己的战刀。
转身抓起身后竖立的玄武大旗,舞动着,张开了像拿着猎弓逼入院子里的高大汉子示意:“大兄弟、大兄弟,别乱来、别乱来,你快看,我们是北平盟楚爷的兵马,你快看,这是我们北平盟的玄武旗……”
高大汉子定定的望着那杆飘荡的大旗,手里的猎弓慢慢松弛。
几息后,他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你们怎么才来啊,乡亲们都要死完了啊……”
很难想象,七尺高的汉子,竟然会哭得像是没了爹娘得孩子一样,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
他的哭声。
就像是一个信号。
霎时间。
门外的所有人,都松开手里的家伙事儿,相互依靠着痛哭出声。
“呜呜”的哀鸣声,在苍凉的北风中回荡。
就像是送葬。
刘百户怔怔的看着门外那些人。
他们眼神中令他感到惊惶的火焰,已经熄灭了。
但他心头堵得就像是有人往他心窝子里塞了一块大石头。
真是,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