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昭知道,兄长让自己来,第一是因为自己出身蓟州,宋辽两国为盟时,这点或许不算什么,但此时两国开战,倒是正好运用籍贯优势。第二则是公孙昭这个名字,在大宋通缉榜单上曾经长期占据第一,相信在辽国都是有一定知名度的。不过当耶律得重询问姓名时,公孙昭心思略动,却是故意换了个名字。丁润发现朝堂局势容他不下,要逼他回蓟州时,就说过要改名换姓,此时用上,反倒能取信对方。“此人明明就是受宋廷通缉的‘冷面判官’公孙昭,据说南朝天子弑母,与此人的揭发也有关联,偏说是公孙胜?呵,又能瞒得过谁!”“不过受通缉之人改头换面,倒也寻常,怪不得由朝廷官员换做道人打扮……”辽国十分注重谍细情报,对于公孙昭有着相当的了解,而对方掩饰的行径,更让耶律得重暗暗得计,此时眼见辽地在望,更是大喜,恨不得马上就能回归南院。然而公孙昭却在此地停下了。他先是看向远处的蓟州家乡,想念数年未见的老母同时,又隐隐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特感应。琢磨片刻后,又转向东边,那里正有一队人马疾行而至,到了路标石碑前。几名男子都是身材魁伟,孔武有力之辈,还有一位眉粗眼大,膀大腰圆的女子骑在马上,看模样竟是能作主的,嗓门很高:“要奴家说,早该决断,现在去曾头市,若是已被乡勇团拿下,我等岂不尴尬?”这等彪悍的女子,正是顾大嫂,而听了妻子埋怨,孙新则道:“林义勇再是神威,辽军也有数万,我们现在去,肯定不会迟的,娘子放心!”就连解珍解宝也笑道:“姐姐莫恼,小小耽搁并无关系,也不能就在这几日之间,辽人就被全部荡平了吧?”顾大嫂瞪了他们一眼:“你们莫不是以为是打猎么?那是打仗,这般随性,如何能成事?”三人瞬间闭上了嘴。“此事宜早不宜迟,确实怨我……”为首的汉子开口,正是栾廷玉的师弟孙立。此时的孙立还不是登州兵马提辖,只是县内一员小小的步兵都头,孙新顾大嫂夫妻俩也没有靠着这位的官位,在登州城外开设酒店,杀牛放赌。再加上顾大嫂还将自己的两位表弟,解珍解宝一起叫来,眼见弟妹家如此相助,孙立觉得挺不好意思,解释道:“主要是晁天王遭辽军破了寨子,我迟疑着是不是要去河北相助,才拖延到了现在……”顾大嫂面色微变:“河北的辽狗反扑了?”孙新也担心道:“应是林义勇来了山东,才被辽狗找到了机会……可惜林义勇只有一人,顾着我们山东了,就顾不上河北!”解珍和解宝齐声道:“若是河北彻底沦陷,山东也危险,我们离沧州近,是该先去支援晁天王啊!”孙立道:“不必担心,晁天王已经无碍,根据我最新探得的消息,乡兵团重新击溃了辽军,又将丢失的寨子夺了回来,我们可以放心去加入乡勇团,打曾头市了!”顾大嫂松了口气:“那还等什么?驾!”孙立等人一路策马疾行,很快离开了公孙昭道术所能听到的范围,但这番交谈之中,倒是让他了解到不少关键的消息。“托塔天王”晁盖那边居然被辽军反扑,攻破了寨子!公孙昭对于晁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整顿绿林,聚拢匪贼,在国家危难之际与辽人抗衡,乃是英雄人物。可惜这位的毛病也不少,更多的还是绿林风气,兄长再三嘱咐骄兵必败,万万不能小觑辽人主力,恐怕他还是没有听进去,才会遭到辽兵反扑,险些酿成大祸。不过就算这次是有惊无险,也给公孙昭提了醒:“河北终究是辽军十多万主力所在,哪怕乡兵团的实力越来越壮大,真要与之硬拼,恐怕会死伤殆尽……这绝对不行!”他此时的改朝换代之念,已经异常坚定,事实证明一个迁都南逃的朝廷,更无力保护中原百姓的安危,所以在官兵连连后退的情况,是绝对不可以用乡兵团的牺牲,去换取昏君在江南的太平享乐的!眼见公孙昭神情变幻,耶律得重却以为他在迟疑,是否要将自己真的带回辽国。对这位宋廷通缉犯,耶律得重并不了解其具体性情,也不敢贸然开口许以承诺,以免起到反作用,只有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所幸沉吟片刻后,公孙昭主动开口道:“你此次全军覆没,回到燕云之后,又当如何?”耶律得重澹然一笑,刚想说并无大碍,但想到辽军兵分三路,攻河北、河东和山东,由他这位“御弟大王”统领的山东一路,居然真的全军覆没了,那种话实在说不出口……他目光闪了闪,干脆叹了口气:“此事至今想来,都有种恍若梦境之感……那林冲确实是盖世勐将,还文武双全,竟能领着一群乡勇败我辽军,我契丹中无一人有这般能耐,只怕南朝更是容之不下啊!”公孙昭脸色微沉,道袍猎猎作响。耶律得重察言观色,觉得自己找到了切入点,又赶忙接着道:“南朝皇帝率百官南逃,已到江南之地,我主大军目前虽于大名府之前,却随时可至河南开封,破了汴梁,宋人人心自散,此番南下,道长以为是谁胜了?”公孙昭冷笑一声:“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林义勇将河北乡兵团和山东乡勇团合兵一处,趁着辽军在河南掠劫时,从后方杀出,辽帝有没有被生擒活捉的可能?”耶律得重还真的考虑过这个发展。辽人军纪涣散,骄狂自傲的缺陷,已经暴露无遗,他在山东这几场败仗,其实都是基于这两点上。没道理山东的辽军是如此,其他两路就变得完美,恐怕还会更加严重,一旦到了南朝的首都劫掠,恐怕收拢都难,到时候出现了万夫莫当的无敌林义勇,天祚帝又岂会没有危险?但这也恰好衔接上面的话题,耶律得重继续铺垫:“且不说我大辽国泰民安,军力强盛,阁下未免小觑了陛下身边的斡鲁朵……倘若林冲真要成此不世之功,在河北河南山东各地广受军民敬仰,南朝朝廷岂能容得下他?这等英雄人物若是被污蔑残害,连本王都看不下去啊!”公孙昭冷笑一声:“呵!你倒是好心,怕是恨不得南朝自毁城墙吧!”耶律得重进入正篇:“道长切莫不信,我大辽敬重强者,相比起南朝那个弑母怯懦的昏君,本王也更敬重林义勇这样的人物,他若是想要称王建制,乃至开国定都,完全可以与我大辽结盟,就如同西夏……”顿了一顿,他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恳切和诱惑:“到时候如道长这般英雄人物,不欲与南朝苟且,完全可以投入林义勇麾下,一展才华!”公孙昭心里明白了:“怪不得兄长大败此人,还对其相当重视,这耶律得重确实比起那好大喜功的天祚帝,手段阴险狡诈太多了!”耶律得重知道,在宋辽开战的关头,劝告对方直接投靠契丹人,是很容易遭到拒绝的,但如果以如今最富盛名的林冲为领头者,相信对方的接受程度就好多了,而提出这个建议的自己,当然也要好生对待,送回辽国。当然,他这番话语也不完全是脱身之策。如果林冲真的能割据山东河北河南等地,南朝分裂,国力大衰,和新建的王朝还要实施旷日持久的战争,正如之前与西夏大战一样,再来一场长达数十年的较量,必然要互相争取辽国的支持。到那个时候,辽国在战略上就成为了真正的赢家,包括西夏在内的南方小国,日后都要对契丹人摇尾乞怜,岂不美哉?“白日做梦!”公孙昭心中自然是将这种行径直接否决,改朝换代不仅是要将赵宋的土地全部囊括,被辽人侵占了太久的燕云之地,乃至于辽国的草原、西夏青唐吐蕃所占据的河西走廊,前唐的领土都要回归。正如“左命”前辈所言,重开日月承尧舜,再造乾坤接汉唐!不过对方既然这般算计,他倒也不妨接下,目光中闪烁起来。虽然没有从对方脸上看出直接的狂喜之色,但冷面判官如果那么容易被说得喜形于色,那反倒有问题了,对方在思索,其实就意味着心动。耶律得重心头大喜:“远的不说,本王还是得天所佑的,此番几经波折,总算要安全了!”果不其然,公孙昭沉吟片刻后,大袖一卷,将他带起:“走吧!”神行法再度启动,耶律得重强忍痛楚。相比起原着里面戴宗的神行甲马带人,公孙昭的神行术带人实在是太折磨了,但现在耶律得重顾不上挑剔,越快回到燕云之地,他的心越能踏实下来。一路风驰电掣,不知过了多久,公孙昭身形一顿,将他放下:“蓟州到了!”耶律得重哇的一下吐了出来,胸腹处剧痛,五官扭曲地抬起头,眼中露出狂喜之色:“本王终于回来了!”然而很快,看着城门口处长长的灾民队伍和怨声载道的哭喊声,他的喜色缓缓消失。公孙昭冷肃的语气里,也压抑不住愤怒:“这就是阁下所言的国泰民安?”再度确定了一下,这里确实是蓟州,耶律得重的脸色沉了下去。母须问原因,他也知道这副惨状,肯定是被前线粮草压力逼迫的。汉民的死活,他丝毫不关心,哪怕死十万百万,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但燕云十四州的汉民活不下去,官逼民反,导致这片疆域虽然不大,但对于辽国亦是至关重要的地盘动荡,那他的眼皮子就要疯狂跳动了。“陛下不该御驾亲征……”可思来想去,耶律得重还是只能发出与萧兀纳类似的感叹。燕云之地的民不聊生,关键就是两点。第一是河北乡兵的崛起,让辽军习惯性的当地取粮计划,遭到了强大的阻碍。第二就是天祚帝耶律延禧御驾亲征,尤其是带上了数量庞大,又好享乐的斡鲁朵,一下子给军队的粮草造成了沉重的压力。就算没有第一点,辽帝亲征后,单靠掳掠都不够用了,必须从辽国境内调粮,有了第一点后,这份压力就更大,然后全部压在燕云的汉民百姓身上。两国交战,这也是必然而然的事情,一国百姓奋起反抗,必然造成另一国的压力更大,总不可能为了让敌国好过,自己选择投降。而有些国家的百姓也支持战争,那过着苦不堪言的日子实属活该,甚至根本不足以赎罪,燕云之地的百姓却根本不想打仗,但汉民在辽国政坛显然不可能对这等大事产生影响,所以他们只能被动的承受……耶律得重同样早就预料到了这点,如今所见,百姓的惨状比起他想象中还要惨烈,不禁皱起眉头。该如何解决呢?难不成叫天祚帝回来?那是个刚愎自用到拿不下大名府,都能在外面硬耗的人,怎么可能因后方燕云粮草的压力折返?这里是公孙昭的家乡,他更是看不下去,再度拉起耶律得重,往九宫县而去。等到了县外,他直接将此人丢下,冷冷地道:“阁下好自为之吧!”耶律得重眼见这位要走,倒是释去了心中的些许怀疑,如果是卧底,哪有这般直接丢下就离开的,对方有如此法术造诣,又是蓟州治下,更动了收服之心:“道长且慢!”公孙昭理都不理,继续迈步前行。耶律得重身体发软,无力追寻,只能遥遥呼喊:“本王要寻道长,该去何处?”公孙昭眉头微动,看向不远处的一座大山,抛下一句话,然后大袖飘飘,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漫山云雾之中:“往二仙山,问道于仙!”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