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都督?!”
见到裴思简走入姑臧县衙,李彦紧紧跟在身后,崔县令眼皮微微一跳,赶忙恭敬的迎了上去。
裴思简面色如常,半点都没有异状:“崔县令,昨夜贼人嚣狂,冲击内卫,幸得李武卫力挽狂澜,问出暗谍名单,此次审问,就在县衙办理吧!”
崔县令闻言露出喜色:“多谢都督栽培!”
裴思简关照道:“此次暗谍数目巨大,县衙的牢狱会十分吃力,你一定要好好安置,不能出半点差池!”
崔县令正色回应:“下官绝不辱命!”
裴思简点点头,似乎顺口问道:“吐蕃念正使的案子,你查办的怎么样了?”
崔县令脸上立刻露出羞愧:“禀都督,下官无能,至今还没有头绪。”
“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毕竟上任凉州不足三月,遇上这等疑案,异变横生,不及应变也是常态。”
裴思简摆了摆手,转而一副谈心姿态:“你已至不惑之年吧?”
崔县令有些受宠若惊,答道:“劳都督挂念,下官虚度四十载光阴,愧称不惑啊!”
裴思简问:“你是举明经出身,哪一年的?”
崔县令答:“永徽二年。”
裴思简有些诧异:“弱冠之龄便明经及第,才华横溢啊!”
崔县令微微自得:“都督谬赞了!”
现在这个时代,明经科的含金量很高。
毕竟进士科每一科平均二十人,明经科也不多,大概只有六七十人。
能考上都是大浪淘沙的天之骄子,如果年纪还很轻,那就更厉害了。
裴思简点点头,语气平静:“引经据典,饱读经学,既是如此出身,又何至于丧尽天良,毒害孩子?”
崔县令怔住,脸上浮出一股如何也压制不住的惊恐。
不是茫然,而是惊恐。
这种反应,比起什么审问都要直接。
李彦在边上暗道高明。
这种欲抑先扬的审问策略不算什么,但裴思简的神态语气都极为自然,先放松对方的警惕,再突然发难。
最关键的是,他问的不是吐蕃大使被害的案子,而是还未发生的学馆酪浆毒杀案。
崔县令猝不及防,顿时露了破绽。
他脸色惨变,手下意识往袖子里缩。
但下一刻,崔县令的身体就僵住,动都不敢动。
因为李彦忿怒的目光,狠狠锁定了他。
他被一股恐怖的杀意锁定,毫不怀疑自己如果敢再有半点动作,整条胳膊立刻会齐肩而断。
裴思简对此视若无睹,表现出对李彦的绝对信心,同时语气平淡的道:“诸番倒是没有忘了内卫,圣人刚要重新恢复内卫建制,就酝酿出这个计划。”
“将你升调来边州,妄图毒害士族郎君,目的是给内卫重击。”
“前赵国公曾经借内卫掌控朝堂,内卫人员的挑选,又可以跳过吏部,连三省都管不到,朝上许多人都不希望内卫重立,如果出师不利,就算圣人坚定决心,阻力也会大大增加。”
崔县令连连摇头:“你们不能……你们不能……”
“这不是我们能作主的,而是圣人不会饶恕这种背叛!”
裴思简道:“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将功折罪,本都督可以承诺你,会在圣人面前力保江南士族,不将此事做广泛牵连!”
崔县令咬牙切齿:“休想骗我……”
裴思简摇头:“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无数苦读的学子,你昔日寒窗苦读时,也不容易,吏部铨选不至,也曾绝望,现在要将这份绝望,施加在千千万万的同乡头上吗?”
崔县令嘴唇颤抖,面色一会狰狞,一会惭愧,裴思简也不催促,默默等待。
最终,崔县令闭上眼睛,几乎是以呻吟的语气道:“拿纸笔来!”
李彦递去纸笔,崔县令一手执笔,一手托着黄纸,画了一张凉州的简易舆图,在城南一角进行了标注:“昨夜袭击内卫的死士,就躲在这里,你们封了城,他们没办法逃出去,但有一条地道,必须提前堵死……”
“吐蕃正使念曾古确实是我用机关所杀,他也默契配合,我愿写下认罪状!”
“你们都抓住那么多吐蕃暗谍了,其余我也没什么好说……”
等到崔县令写完,裴思简接过,仔细看了一遍,递给李彦,开口询问:“你的下线,是不是有一位苏毗贵女丽娘?”
“没有,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
崔县令摇摇头,露出一丝惨笑。
“不好!”
正在这时,李彦面色一变,闪电般出手,卡向崔县令的咽喉。
但崔县令的喉头蠕动,还是有了明显的吞咽动作。
他的嘴里藏有毒囊,怪不得起初那么嚣张,原来是早就准备自尽,不惧严刑拷打。
服毒之后,崔县令看着裴思简,目光哀求。
裴思简明白他的顾虑,再度承诺:“老夫会尽力,保全此案不做广泛牵连。”
崔县令身体松了松,终于彻底相信,转而面向东南方向,跪倒下去,重重叩首。
直至死去。
这个凶手,为了一己私欲,不仅配合吐蕃里应外合,陷大唐外交于不义,更准备在学馆下毒,毒害的都是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
也是这样一个人,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记挂的又都是别人的未来。
自私与无私对立,却又协调得天衣无缝。
李彦神色略微复杂,再看向认罪状。
笼罩在凉州上空,十几天的阴影……
吐蕃大使被害案,终于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