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真难挨,动不动还要饿饭,真不知啥时才是个头?
今日饿饭也绝,罗斯托命令营区里的巡捕把屋门锁上了,谁想送点东西给他吃也送不进来。睡也睡不实,肚里没食,老醒。
天朦胧黑时,不睡了。两手扒在北面窗台上,睁着模模糊糊的泪眼朝灰暗的公寓楼看,一厢情愿地幻想着那边能扔点啥吃的过来。他记得林营长和他一起住在这间屋子时,常有人夜间扔东西过来,有一回扔了烟,林营长还教他吸,呛得他直咳嗽。公寓楼里住着一个小姑娘,老朝他做鬼脸,还冲着他傻笑。他挺喜欢她,有一次还用烟盒精心叠了个纸飞机飘过去。
小姑娘还在么?她在干啥?她知道不知道林营长走后,这里发生的事?她还会把关在这里的**看得那么好么?
想必她不会知道这里的事,还会把这里穿军装的人都当英雄看。这实在是挺糟糕的事,待她长大了和这些家伙们打交道时,是要吃亏的。
真想把这阵子悟到的一切都告诉她,要她不要相信大人们那些骗人的鬼话。他就是上了大人们的当,才在十五岁穿上军装,闹腾到这座军人营来的。大人们都说要打鬼子,都说有人出人,有钱出钱,他头脑一热,甩下货郎挑子就从了军,气得爹娘哭天抢地。
好在从军之后碰上了林营长。林营长对他不错,一直把他当小兄弟待,教他识字,教他下棋,遇到危险,总把他留在后面。
林营长是好人,只是这种好人太少了,百不挑一。而且,好人大都没啥好报,还不知林营长在十二营又吃了啥苦头哩!
十二营在那里?小姑娘知道不知道?她要是知道就好了,能替他带个口信给林营长,让林营长把他也要到十二营去。这个九营不能呆,坏种太多。
饿。真饿。
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哭了许久、许久,泪水顺着手指缝往下流,一滴滴落在窗台上……
朦胧中,隐隐听到了“喂喂”的喊声,抬头一看,对过公寓楼的阳台上正站着那个小姑娘。
他忙转过身,揩去了脸上的泪水,勉强冲着小姑娘笑了笑。小姑娘用竹杆挑了个饭盒过来,饭盒冒着腾腾热气,还散发着烧肉的香味。
他高兴极了,伸手去够,却没够着。
他爬上窗台,又去够,什么人却抓住了他的胳膊,把阳台、小姑娘和热气腾腾的饭盒都抓没了……
醒来时发现,是林启明营长站在身边,林营长还把一条线毯披到了他身上。
他以为又是梦,揉揉眼睛再看,林营长还在,正用粗糙的大手给他揩脸上的泪呢。
他扑进林营长怀里,放声哭了起来,边哭,边把这一个月来营中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冤屈都和林营长说了。
林营长道:
“我知道!都知道!我要和布莱迪克和罗斯托交涉,让他们把涂连长和被押走的弟兄都放回来!”
他当即叫了起来:
“白连副不能放!这家伙是坏种!把涂连长和大伙都卖了!”
林营长皱了皱眉头:
“白连副是不好,可鲁连长和涂连长也太莽撞!他们就没想过,如果租界十几个军人营都这么干,日本人还不早就进兵租界了?干啥子都得有理、有利、有节,不能莽撞胡来!咱们是军人,是在第三国租借地,这一点每个弟兄都得清楚。”
他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只知道林营长回来就好了,他又有了依靠。林营长决不会出卖自己的弟兄,也决不会看着他再饿饭。
只要不再饿饭,就比啥都好。
这才记起自己的职责,想去给林营长打洗脸水。林营长将他拉住了,说是都半夜三更了,凑和睡吧,脱了外衣便躺下了。
刚躺下,费星沅营副就进来了,也没拉灯,摸黑和林营长说了很长时间话,又是交涉放人,又是上操升旗什么的,都很激动。听他们说起来,恍惚上操、升旗布莱迪克中校都又同意了,也不知因为啥。
营长,营副在身边,他有了安全感,肚子似乎也不那么饿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又梦见了小姑娘。小姑娘和他一起在表哥家吃大席,整鸡、整鱼不断地上。他贪婪地吃着,油汁,汤水抹了一脸一嘴。小姑娘歪头瞅着他,窃窃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