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训和十三郎已经精神奕奕地坐着喝茶了,十三郎对宝珠说:“今日盂兰盆节,寺庙里惯例有许多杂戏、俗讲的盛大活动,九娘多喝些茶水,醒醒神去看热闹。可惜我初一十五有功课任务,去不成了。”
宝珠无精打采地问:“怎么,你也上朝吗?”
十三郎支吾说:“我有点事……”
韦训对他道:“早跟你说过,老陈死前痰迷心窍犯迷糊了,别拿他的话当真。”
十三郎眼中透出畏惧神情:“天地间若有一个厉鬼,那必然是师父变的,况且今天是地狱中的阴魂恶鬼回人间的日子,我太害怕他来找茬了。”
韦训不再理他,摸出昨夜那张纸递给宝珠:“帮我瞧瞧这张纸上写的什么。”
宝珠睡眼惺忪地接过来,见是一张专用于写诗的新纸笺,上面写着一首七言绝句,字迹庄肃端正。
她轻声念诵了一遍,评价说:“这诗写得不错,意蕴深邃缥缈,思念之情切切于心,就是过于凄婉了。‘日暮烟波’四个字取自七律第一崔颢的《黄鹤楼》‘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落日黄昏,不知家乡在何处,江水烟波浩渺使人忧愁。
在这样忧郁迷离的幻境中,诗人思念家乡,似乎看到了倒悬在水中的海市蜃楼。残灯将灭君音杳,他在等一个人的消息,却苦苦等不来。日暮、残灯、孤影和逐逝川这些词的寓意都很悲戚,可能是诗人重病垂危中写下,类似绝命诗。”
杨行简好奇地跟着看了看,问韦训:“从哪里捡来的?”
韦训实话实说:“是昙林给我的批命。”
杨行简先是赞美:“昙林上人是大历年间进士科出身,诗情自然不俗。”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脸上色变:“他给你写了批命?!我递给他的是韶王和公主的生辰,他竟然先给你小子安排了?!”
杨行简执意顺路去蟾光寺投宿,主要就是想预测韶王是否有得天命的气数,这既是忠心,也是私心,谁想几个人一起给了八字,昙林却偏偏先给这个连父母都没有的小贼算命,奇哉怪哉。
宝珠一听这首气氛凄苦的诗是韦训的批命,唰唰两下撕碎纸笺,揉了揉塞进煮茶的风炉里面烧成了灰,对他说:“什么玩意儿,写得太差了,你就当没看见,下回我让他重写一份吉利的。”
韦训粲然笑了起来:“你们这些贵人都这么算命吗?结论不称心就重来一回?”
宝珠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那是当然,这些人要靠我们抬举才能立足,就算是李淳风、袁天罡那等大国师,也得说点儿好听的。你连自己生辰都不知道,他凭什么写些残灯将灭的晦气话?”
韦训道:“世上算命测字相面的人九成九都是靠骗术吃饭,真正有这本事的人用不着看生辰八字。”
宝珠哼了一声,极为反感地说:“反正昙林没这本事。”
韦训见她坚持不认,心里觉得很有意思,笑了笑不再反驳。
他不相信昙林的批命,但是师祖赤足道人确实有望气占星的本领,预言天下大势、判人吉凶祸福向来丝毫不爽,他结合医术和相术两方面的结论,同样给出了类似“残灯将灭”的判词,那就是风炉烧不掉的东西了。
杨行简附和着宝珠的态度说:“昙林上人看来是把心思全放在佛学和丹青上了,当面都看不出命格高低贵贱,可见坊间传闻信不得。”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相术和预言的话题,天色渐渐亮了,观潮命手下香积厨送来朝食,送饭的人刚走到上客堂门口,被一伙儿上门找茬的人拦住,碗盘给砸的稀碎。
“你们这些不守清规的秃奴,把我吴家女儿藏到哪里去了?!”
宝珠几人听见吵嚷声,走出来看热闹,见是几名白衣平民,满脸愤怒地揪着送饭僧人的领子,威胁要打人。
那几名僧人觉得无辜,解释道:“蟾光寺是和尚庙,你们吴家的女儿去了哪里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桂儿受你们诱骗,嫁给一个脑子有病的还俗僧人,如今十多天没有归家了,到处找不见踪影,你们说有没有关系?叫观澄出来回应!”
一个人瞅见旁边看热闹的宝珠,指着她说:“说是和尚庙,怎么这里还藏着年轻女子?我瞧你们蟾光寺就是诱拐妇人的贼窝!”
送饭的几个僧人都知道不该收留女子借宿,但也不敢直接承认这是寺院高层的决定,只能辩称:“这位女檀越来参加盂兰盆法会,是身份高贵的大施主,你们卖糖的女儿就别跟她比较了。”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几乎动手,宝珠听了一会儿,大约是跟画师吴观澄结缘的女子吴桂儿多日未归,家里人四处找不到,无奈之下只能来蟾光寺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