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郎听令,嘴里含着一支糖,将另一支塞到韦训手里,乐颠颠地去了。
坐在筐里的幼儿突然得了这天降的馈赠,狼吞虎咽地将饴糖塞进嘴里,确信那是世间最甜美的东西。
望着那似曾相识的场景,一时不知今日是何年,韦训感到魂灵浸入温泉之中,似乎被笼罩在一种柔和的光芒里,轻飘飘地浮了起来,仿佛被从漆黑沉重的坟墓之下挖掘出来是他,而不是她。
当时到底是谁救了谁呢?其实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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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蟾光寺一大段路,快望到洛阳城的时候,宝珠再也忍耐不住,掏出那只漆盒来。
韦训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宝珠却因为他之前的斑斑劣迹有些迟疑。
“促狭鬼,你该不会在盒子里装满了毛虫吧?我警告你,你再敢这么吓唬我,我一定、一定……”他这双手伤得不能再打,宝珠一时想不出责罚的手段,恶狠狠地放话威胁:“哼,绝不轻饶!”
韦训笑道:“确实是树上的东西,却不吓人,打开看吧。”
宝珠满腹狐疑,不敢立刻开盒,稍微掀开一条缝隙往里面瞅了瞅,什么都没瞧见,只闻到盒子里面飘出一丝清新甜香。
她若有所悟,掀开盒盖,立刻笑逐颜开,惊喜道:“是这个!”
漆盒里面装着一枝初开的桂花,颜色比金簪更灿烂,味道比香膏更馥郁。
韦训道:“临走时我闻见木樨树上飘来一丝香气,光头们忙着煮粥施粥,没人注意今年的第一枝桂花已经开了,我就悄悄上树偷了回来。”
宝珠笑得合不拢嘴,拈起来嗅了又嗅,赏玩半天,叫道:“快!快给我簪上!”
她低下头,催促韦训将花枝插在她亮缎一般的髻发上。
杨行简见佳人木樨相映生辉,也是赞不绝口,拿出恭维上司的态度来,着意奉承道:“天子多年不临幸东都,如今整个洛阳最尊贵的女子非公主莫属,理所当然拥有第一枝桂花,这天经地义的事,怎么能算是偷呢?木樨祥云,说的就是公主登仙的凤辇啊。”
听了这话,宝珠更加心花怒放,抖擞精神,骄傲地昂着头,仿佛骑一头驴,带三个稀奇古怪的随从,便拥有成百上千侍卫宫人随行的盛大仪仗了。
看她竟然因为一枝花高兴成这样,韦训笑得几乎扯裂了嘴唇的伤口。
他心中暗想:宝珠和元煦的品格确实相似,却有一件迥异之处,她身强体壮,能吃能睡,而且心胸豁达大度,想来不论是去瘴毒流行的岭南,还是去边陲苦寒的幽州,今后都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谁都奈何不了她。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经中说世间一切事物都如虚幻泡沫,转瞬即逝,不值得留恋。
可是那汤泉畔的美梦,荷花上的清露,电光般驱散一切迷惘的觉悟……每一个瞬间都留下无法磨灭的纯净美好,纵然这一生短暂如同泡影,亦是不负。
《九相观》之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