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百般探寻,才找到于衣物下毒的渠道,砒霜溶于水,浸泡彩缎后,还能使布料色彩更艳,固色不褪,没有比这更隐蔽的方式了。”
家令李成荫急切地道:“我们至今方知东义公主是崔家抚养长大的,大王怎么可能有意说这话来刺痛你呢?!”
崔令容冷冷地道:“无心也好,蓄意也罢,终究是李家负了我和慈音,我要向皇帝复仇,却触不可及,只能拿最接近的人下刀。当年痛失陇右、河西,明明是无能之辈战败割土,却送女人议和停战,自己安然于宫中享乐。你们皇室才是国家的蠹虫硕鼠,穷奢极侈,不服浣濯之衣,若非如此,我又怎会有机会在衣物中下毒呢?
这些年来我冷眼旁观,大王聪颖绝伦,坚毅隐忍,宽猛并济,乃是李家最出色的继承人,余下的皇子皆为庸碌蠢材,只要除掉你,李唐再无贤君。这便是我一个小小内宅妇所能施展的最大复仇了。”
众人听到她这离经叛道的狂悖之语,皆惊得哑口无言,谁能料到这看似温婉娴静的名门淑女,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惧夷族之祸,意图谋害皇嗣,还胸怀颠覆大唐的谋逆之念。
崔令容将心中隐秘尽数吐出,终于松了口气,露出畅快的笑容,讽刺道:“‘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这诗句实则未道尽,应改成‘不知何处用皇帝’,抑或‘不知何处用皇子’。以大王的绝色姿容,无论是慈音还是公主,皆远逊于您。当年和亲,应当送您前往才是。”
听着王妃的讥讽,李元瑛沉默许久,才道:“你明知行此事会祸及家族,牵连手下亲信,仍罔顾她们生死,将所有人拉下水,想必早已料到结局。可惜,倘若当年不是被迫结为怨偶,你我或许能做搭档。”
崔令容想起自己的乳母徐氏,也沉默了。片刻后麻木地笑了笑:“大王懂得,如我们这般身份地位,无关对错,唯有胜负。我压上了所有赌注,依然落败,那便只有承受败局。”
不等李元瑛有所回应,她转头朝向袁少伯,傲然道:“不劳典军动手,我屋中自备毒药与白练。”说罢从地上捡起油纸伞,昂首挺胸,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霍七郎望着崔王妃决绝的背影,心中回荡着她那句带有刻骨仇恨的话——无能之辈战败割土。牺牲了一切,战至最后一人,在贵人们的眼中,依然是无能败将吗?
袁少伯看向主上,李元瑛不带感情地道:“派人去看管,不许她自尽。王府需要王妃,否则会有别人陆续塞女人进来。在我清算清河崔氏的叛徒之前,人质得活着。仔细审理,摘出不知情的人……”
霍七郎站在一旁,等待他说出那句恶咒。李元瑛低头摩挲那个装满砒霜的胭脂盒,半晌默然后,他轻声道出一句话:“同谋与帮凶,就地处死。”
西院的乌鸦立在屋檐上,以它们深邃如夜的眼瞳目睹了一场怪事。一群人类闯进庭院,用寒光闪烁的利器杀死了另一些人。
乌鸦们心中涌出一种由衷的快乐。
这里曾经是它们无忧无虑取食的乐园。直到住在此处的几个人类恶徒,将致命的毒水倒入渗井,污染了食物,令数名同伴在极度痛苦中惨死。
乌鸦们心中充满了愤怒与悲伤,聚在一起互相告诫彼此,不再碰触这些暗藏死亡的食物。它们盘旋逗留在庭院中,不愿离去,既是为逝去的同伴哀悼,更一心伺机为它们复仇。
它们牢牢记住了这些人类的面容,声音,特征,以自己的方式展开报复。但那还远远不够……直至今日。
人类的痛哭与惨叫回荡于庭院中,鲜血在石板上肆意横流,仇人的血液缓缓地漫向井盖,如同曾经流入渗井中的毒水一般。
乌鸦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但能感受到一种解脱。或许还差了那么一两人,但无论如何,大部分仇敌被消灭了,借人类之手,惨死的同伴终得以安息。
曾经被乌鸦盘踞的韶王府,空中陡然腾起一大片鸦群。遮天蔽日的乌鸦们如同浓重的乌云般在空中振翅盘旋,发出刺耳的胜利鸦鸣。幽州城的居民们惊愕莫名,纷纷走出屋子,眺望发生在城北的奇观。
徘徊良久之后,乌鸦们一只接一只地散去,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