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里用来吓唬人的尸骨或许是贼人从荒坟拖来的,也可能是被他害死的,撅着屁股趴在窗口折成两截,总觉得可怜。师兄弟二人在庭院里掘了个坑,把它和那几个骷髅头一起埋了。
宝珠蹙眉道:“最奇怪的就是宅子深处那座库房,不知到底是谁锁上的,既然觊觎宝物,怎么不进去搜索?锁头都落灰了。不如我们趁着天色亮进去瞧瞧。”
韦训微微一怔,收敛了笑容:“那屋里真的有鬼,你最好别去。”
听了这话,不仅宝珠,十三郎也觉得诧异。他这位师兄天生反骨,不仅不信鬼神之说,听到这种事还特别感兴趣,非得去亲自体验一番才能满足好奇。如今这般保守,大是反常。
宝珠虽然怕鬼,但现在大太阳挂在头顶上,她不信有哪只厉鬼敢白天出来,跋扈的劲儿上来,命他一定要把那锁着的库房打开给她开开眼。
被她催命一样赶着,韦训轻轻叹了口气,抽出匕首用刀尖一挑,锁头就被削断了。
三个人破门而入,宝珠见库房中杂物堆积,霉烂不堪,别说宝物,连一件能用的家什都没有。然而抬头望去,只见横竖六道房梁上,竟然悬挂着几十条麻绳和破布条,在风中来回飘荡,阴气四溢。
她‘啊’了一声,突然明白了,这些都是上吊自缢时用的绳索。此时尸骨已经不知所踪,然数十人一起悬梁自尽,尸体随风而荡的惨烈情景依然能够想象,她一时间毛骨悚然,浑身冰冷,一步一步退出门去。韦训将门扇关闭。
宝珠在台阶上坐了半晌才缓过神来,看见韦训脸上挂着‘早告诉过你别进去’的同情表情,她问:“你之前就知道里面有什么?”
韦训答道:“扫了一眼,没看真切,大体也猜得到。”
她魂不守舍地喃喃:“怎么……怎么会那么多人一起上吊啊……”
“自然是遇到了没有人能活下去的情形,可能是当年乱兵过境时的事吧。如是饥荒,剩下一地人骨,更加惨绝人寰。”
“后人收了尸体,怎么不把那些缢索也带走?”
“尸体留下腐烂是要生瘟疫的,尸臭气味也太大了,不得不收拾。那缢索嘛……世人都传说缢死鬼的魂魄就留在那根绳上,最是晦气。里面又没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干脆把大门一锁,当这库房不存在了。”
万万没有想到,这座凶宅里面最可怕的部分,跟鬼没有什么关系,反而是人间发生的惨剧。
关上库房的门,十三郎站在门口念了几句超度的经文,请这满屋的缢死鬼赶紧投胎。这些冤死鬼生前尚且无力反抗自己的命运,死后估计也窝窝囊囊,连在自家宅院里乱挖的贼人都无法阻拦。
此时真相呼之欲出,有人想找到方大户家隐藏的财宝,借助大宅里真实发生过的惨事传播流言,装神弄鬼,以免有人再搬进来住。而从前路过借宿在这里的行脚商,只怕就是被这捣鬼的人给活活吓死了。
回到正堂,宝珠找到庭院里那一摊残血,拨开荒草四处找了一会儿,直搜到墙边一处塌陷,墙根留下血迹和擦痕,那人显然是从此处翻墙逃走。
站在这断墙朝外张望了一会儿,宝珠很是犹豫。正常情况下,只要告知属地官府即可,然而她现在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哪里有资格报案呢。难道受这一场惊吓,还得装聋作哑地离开?
犹豫不决之间,韦训师兄弟已经把驴和上路的行李收拾好了,宝珠不禁埋怨责备道:“昨夜那人逃走的时候你就该跟上去的,好歹揍他一顿解气。”
韦训并不反驳,只说:“是我的不是。”又跟十三郎说:“你们俩先行一步去新丰县城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宝珠觉得不太对劲,“你去哪里?干什么?”
韦训漫不经心地道:“办点小事。”
宝珠呆呆地望着他:“人都跑了,茶也凉了,你该不会现在又想去追人了吧?”
韦训笑了一笑:“将功折罪嘛,再说也留他不得。”
说着拿出一个破布包裹着的东西递给宝珠,她接过来一看,竟是一把磨得雪亮的尖刀。
“昨夜那人逃走的时候掉在墙外。”
这凶器刃长一尺,根部宽二寸,刀尖磨得十分锋利,但刀柄做工颇为粗糙,缠着些又脏又破的布条防滑。持刀私闯民宅,性质就跟‘凶宅闹鬼’完全不同了。
“如果我带着一百名侍卫,追一头中箭不死的鹿,倒是保证能找到。你去哪里找一个受伤的人?”
韦训答道:“伤鹿没名没姓,人却有家可归,如果知道是谁,就不用费多少功夫,你闻一闻这刀子。”
宝珠蹙着眉头,虽然万分嫌弃,终究抵不过好奇,轻轻闻了闻,一股浓重的鱼腥臭味冲进鼻腔。这是一把杀鱼刀。
她“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