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曾是观音奴。”她说道。
米摩延低着头,沉默许久,方才承认:“我是三年前那届的。”
宝珠惊讶地问:“所有观音奴都在巡城后被掳到这里,关在这里吗?”
米摩延注视着她尚存希望之光的眼睛,片刻后移开了眼神,低声说:“她们曾经住在这里。”
宝珠急切地问:“曾经?那么如今呢,她们被带到哪里去了?”
米摩延不再说话,默默走出室内,来到庭院露天的池子旁边,脱下外袍,缓缓跪了下来,捞水清洗身上舞蹈后的汗渍。黯淡的月色下,他拨开散乱的金发,清瘦的背脊上层层叠叠满是陈旧鞭痕。
洗完后,他回到屋里,抱起堆在榻上五颜六色的舞衣,转移到小几上,简单收拾出另一个人的空位。接着用几片粗布叠在一起,铺在身下褥子上,靠墙躺下了。
宝珠见他让出一半床榻,皱着眉头说:“我不可能跟陌生男子睡在一张榻上的。”
米摩延淡淡地道:“放心,我已不算是男人了,不会对你做什么坏事的。”
宝珠愣了片刻,联想起少年那高亢的嗓音,光洁的皮肤,以及略显阴柔的气质,顿时明白过来。
她身边曾经环绕着数不清的非男非女的内侍,自是对他们的外形举止极为熟悉。受过宫刑之后,他们很难控制便溺,当班服侍主人时不敢多喝水,以免漏出不雅气味。
“你是宦官?”
米摩延枕着自己的胳膊,自嘲地哼了一声:“有官职的体面人才能称作宦官,我不过是个供人取乐的阉奴。”
宝珠无言可对。夜已经深了,她逃不掉,也无处可去。最后,她只得和衣在床榻边缘躺下了。
板壁甚薄,寂静的屋檐下,甚至能听到隔壁舞者的呼吸声。两个人皆是心事重重,睁着眼睛望着顶棚,谁也无法入眠。
过了一会儿,米摩延突然问道:“法兰现在什么模样?长出胡子了吗?”
宝珠摇了摇头:“没有,依然是少年模样,跟你几乎一模一样。”她心想这对兄弟如今瞧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三年前米摩延被掳走时,比十三郎大不了多少,只能算作孩童。
原来民间所艳羡的“升仙”,由千万人中脱颖而出的美貌少年,只不过是被匪徒绑架到这见不得天日的地方,忍辱含垢,为奴为婢而已。
宝珠想起观音像莲台上供奉的那些人偶,六女一男,米摩延如今身在霓裳院,那其他六个少女又去了哪里?
“你叫什么?从哪里来?”墙边的少年再一次提出这个问题。
宝珠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我名叫丹鸟,表字龙女,自长安来。”
米摩延轻轻笑了一下:“这名字真怪,像是艺名,你也是教坊出身的吧?”
宝珠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遏制着汹涌的泪意,默然不语。
巡城时万人之上的辉煌,众星捧月的荣耀,都不过是梦幻泡影,隐藏在美丽外壳下的诱饵罢了。一场比伪装成孕妇‘接观音’的人贩更加险恶、更加卑劣的围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