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停在芳菲馆院门前,哀哀戚戚地对龟公说:“阿郎,节气一过,夜凉生露,流离街头有些冷了。可否让奴进屋过夜呢?奴擅弹琵琶,也能唱上两句助兴。”
游女为了求生,自求进入教坊内也是常有的事。那龟公瞧她身材窈窕,面容甚美,依稀是个鲜卑女子,便动了几分心思。然而挑起灯笼仔细一瞧,却见她眉眼间岁月留痕,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游女,便毫不客气地骂道:
“我们芳菲馆可不要年老色衰的野鸡,快滚!”
那游女丝毫不恼,笑着道:“让奴进去喝杯酒,暖暖身子也好。”说着便自行往院中走去。
龟公上前阻拦,却见她身形一晃,脚不点地迈进门槛,手碰不着她一片衣角,行动如鬼怪一般。那龟公急眼了,怕扫了庭院里玩月客人的兴致,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扬手打去,想扇她一个耳光。
那游女伸出二指,指缝之间似乎夹着一张柳叶般的银片,朝他竖着轻轻一划,那龟公只觉像喝了一口冰酒,由胸口至小腹一线冰凉,接着滚热的肚肠就从腹中翻了出来。
这一下事发突然,他不敢置信,抱着自己的肠子,背靠着门框跌坐在地,嘴里咿咿呜呜的不成句。
庭院里顿时乱成一团,尖叫惊呼之声连连,不知这女子是人是鬼。谁也没看清她干了什么,只隐约见到纤手一指,那龟公就被开膛破肚了。因她就站在门口,无人敢逃,有的钻进桌下,有的躲在廊柱后。
拓跋三娘娇声笑道:“别怕呀,掉出来的东西塞回去,找个针线熟练的人缝上,不就完好如初了?”
接着又道:“今日老娘不是上门寻仇,所以不打算多造杀孽。将新进来的雏儿全都叫出来让我瞧一瞧。”
她这话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地传遍整座芳菲馆,院子里的妓女们吓得浑身哆嗦。拓跋三娘道:“不要梳了头、开了脸能陪客的,要刚进来的新货,还没打服的,你们一般关在地窖里磋磨。”
她余光瞥见一名插金戴银的老妪,弓着背踮着脚正要往屋中躲避,身形一晃追到身后,将老妪推倒在地,坐在她身上。
拓跋三娘熟知娼门中事,知道这老妪就是主持教坊的鸨母,买来的女孩儿都由她打骂教养,因此毫不留情,扯起一根人筋琵琶弦绷在老妪颈上,指尖一拨,人筋便割入肉里。
她盘腿坐在鸨母身上,一边弄弦,一边如怨如诉地唱道:“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咳咳咳……来煎人寿!”
歌声怅恨凄厉,只唱了几句,便觉得肺腑滞涩,气提不上来,咳嗽连连。月色之下,这名鬼气森森的游女且弹且唱,鸨母颈上的琴弦越勒越紧,她无法呼吸,脸色青紫,鲜血四溅。院中众嫖客无不被吓得心胆俱裂,闭目诵佛。
咿咿呀呀的缥缈歌声从广利坊远远扩散开来,及至最远处。一块麂皮拭去剑锋残血,寒光再度绽放。
许抱真从一处鲜为人知的建筑里漫步而出,在黯淡月色之下细细擦拭武器。这祆一教伪装成宗祠隐匿于巷间,竟然也有两名好手,让他多耗了一盏茶的工夫。只可惜他们祭祀火神的人祭之中,并没有发现目标。
还剑入鞘后,依照日常观星的习惯,许抱真抬头望向天空。
今夜星宫黯淡,紫薇不彰。忽然,一个光点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蟾宫。倘若换作别人,会误认为那光芒是今夜燃放的烟花。然而许抱真却很清楚:世间没有任何烟火能够到达那样的高度。
彗星袭月——此乃极为不祥的预兆,必有要人遭劫蒙难,导致天下气数发生变化。
可惜那些改朝换代的大事从来只会给民间带来凶患,他们这些布衣草莽不会在星象上有所反映。虽得陈师古传授观星术,他当年却怒砸浑仪,声称天命与己无关。
自从五月观测到类似凶兆后,除了万寿公主薨逝,再没听说长安有什么大事发生。毕竟她只是皇帝爱女,并非太平公主、安乐公主那般能左右朝政的当权贵主。
洞真子观月沉思,怀疑自己迁来洛阳避祸,是否真的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