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声音逐渐哽咽。韦训顿时心惊,松手放开她腰带,歪头凑到旁边一瞧,见她眼眶已经通红。
他心有所悟,低声说:“你口中那人……不是我吧。”
宝珠深深喘息,把泪忍在眼眶中,好半天才能开腔:“我说的是阿娘。她在世时执掌六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们住在大明宫中央蓬莱殿,万事顺心合意,我想干什么干什么,从未想过世上有何烦难之事。
可她一朝难产去世,生前的权柄就都消失了。蓬莱殿是中宫的住所,她人没了,我和阿弟就要搬出去,被分到她曾经的情敌政敌手下过活。那时阿兄已经出阁搬进十王宅,再不能帮我一点儿。更别说……”
她红着眼睛,哑声说:“更别说五月我直接被活埋进地宫,倘若娘亲还在世,岂会让我受这许多冤屈?无论是权御六宫,还是武功第一,人死了就全都没了,你知道自己还剩下多久寿命,竟敢这么不顾死活地挥霍?!”
宝珠一口气讲了许多话,甚至提及自己母亲的往事,韦训终于弄懂了她的心意。
她在怜惜他。
早在长安翠微寺时,他内心已经平静接受了死亡。世上哪一天没有成千上万人命丧黄泉横死街头?他自己手上也有许多条人命,早晚要见阎王,没什么特殊。可如今一想到如果没撑到幽州就倒下,把她抛在乱世之中,再度落入无人保护的凄惨境地,竟有种死不能瞑目的惶恐惊惧之感。
庞良骥的人情债要还,她也需要好好照顾,一对多的架容易打,一对多的保护人却是千难万难。
韦训不敢再瞒,低声说:“我的病是许多年前就有了,也找过许多名医,治与不治,一直没什么起色,活不到龟年鹤寿那么久,但所剩时间足够送你去幽州。”
他攥紧拳头,用几乎是恳求的语气说:“我确实是他们当中最好的,你……你不要再聘旁人了。”
打量他那副不知所措的神情,过了半晌,宝珠才点了点头,答应不提辞退之事了。她虽忍住泪保住了妆容,嗓子却也哑了,韦训将桌上杯子仔细擦过两遍,给她倒了杯水润喉。
宝珠两口饮下,恼怒地道:“怎么是冷水?我昨天明明吩咐过店主好生照料,不能叫你这屋断了热汤。”
韦训一时大窘,简直想拔腿从窗口逃出去。心道自己一世好勇斗狠,手底不知多少败将,在她眼里竟成了见不得风的病弱之人了。可想起上次一逃了之的下场,他一动不敢动,尴尬到不知所以,只能默默无言仰头望向天棚。
宝珠见他不说话,脖颈喉结却不断涌动,好像皮肤下面伏着一只小老鼠,心下有些好奇,想霍七男装时虽然很潇洒,这些细节却还是与真正的男子不同。盯着瞧了几眼,忽然觉得不好意思,错开眼神,不知怎么耳朵有点儿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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