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东直门很快出现在了眼前,城墙内靠近城门的区域已经被清空,竖起了各种帐篷,大瓮里煮着沸水热油,年轻的青壮们正将羽箭石头等消耗品运上城墙,背着药箱的大夫紧张不安地等待着伤兵被送下来,最边缘处,或年轻或年老的妇人女子们拾掇着锅炉与木柴,等着战事稍歇便生火做饭。
这就是国战,京城里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城墙外面的不是汉人,是异族,而异族已经打到了汉人的京城,这一战辽国或许还输得起,但如果魏国输了,那么无数的汉人百姓都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骑在踏雪上的顾怀腰背依然那般笔直,但脸上的神情却僵硬冷厉了许多,这种压力他已经扛了很多天,但好像永远不能习惯。
他的视线转向另一边,已经完成集结的三万士卒组成了方阵,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些不安和紧张,各级将领按照惯例,在主将到来之前训着话,顾怀不难想象连那些将领都会有些悲观,军阵也不可避免有一些混乱和吵闹--但他们依然还是选择了站在这里。
天色渐明,穿着官服的文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踏雪旁边,和顾怀一样看着那些即将出城死战的士卒,等到顾怀收回视线,他才开口道:
“其实下官很佩服顾将军。”
穿着从五品官服的年轻官员面相中正,朝着马背上的顾怀拱了拱手:“不是谁都有勇气敢于出城决战的,赢了固然力挽狂澜名垂千古,可万一要是输了,活着要被生吞活剥,死后史书遗臭万年,朝中多少人,胆子都不及一个顾将军。”
顾怀没有回头:“大人是?”
“兵部员外郎,任彬。”
“任大人也觉得应该据城死守?我下令出城决战,不过是拿万千黎民的性命去搏一个名垂青史?”
“不不不,”任彬摇摇头,“在下官看来,出城决战,才是唯一的生路,据城死守,谁去守最危险的那道门?退入内城就能得活,谁肯不退一步地死战?二十万兵力看起来是多,但战场输赢,往往就在片刻之间,兵败如山倒,到时候城内人数再多也没有用,还不如趁着兵力完备出城逼辽人出错。”
顾怀讶然回头,仔细地看着这个之前在兵部军议时有些印象,但从未发言的官员:“那之前军议为何不说?”
“一是人微言轻,二是惶恐惜名,”年轻的兵部官员很坦然,“二十万士卒出城迎敌,死的每一个人都会怨恨将军;战事过后,不知多少折子要弹劾将军拿京城无数百姓与天子安危冒险,不是谁都有勇气像顾将军一般站出来力挽狂澜,也不是谁都能将那些名声视若无物...我入仕之前,常自号狂士,可遇见将军,才心服口服。”
他笑道:“所谓英雄者,敢为人之所不敢为,敢当人之所不敢当;所谓英雄者,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但将军挺身而出这一月来所作所为,在下官看来,当得起这‘英雄’二字。”
一旁的王五魏老三对视一眼,同时无声地感叹了起来。
这马屁拍得...不愧是读书人。
“你只是为了来说这些?”然而顾怀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平静。
任彬摇了摇头:“并不是来奉承阿谀,只是此战凶险,或许下一秒就与将军天人永隔,这些话此时不说或许就没了机会;其次,将军怕是还不知道,东直门这段城墙,便是下官镇守。”
他看着顾怀的眼睛:“虽然将军有令,将士出城之后,城门紧闭不开,违者军法处置,但到时候若是事不可为,下官宁愿冒着军令责罚,也希望将军能退回来再图后计。”
说完之后,他拱了拱手,不准备听顾怀的回答,便转身去往城墙,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便会在那里组织士卒青壮在城墙上给城外士卒提供援护,也会在城外士卒死完之后,死守这一段城墙。
顾怀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