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珠没有转过身子,沉默地等待着。
“你爹娘走得早,你还是个丫头那会儿,老身其实是有犹豫过,要不要把这一份家业放在你手里的。”
“可后来就发现,其实你才是最适合的人选,老身自然知道走上了这条路要遭多少白眼和刁难,但也隐约觉得,就算受了苦,你也只会忍着不出声,因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越懂事就越能吃苦,不是么?”
“可这世上是有负心汉的,遇见那种人,和吃苦是两回事,”她说,“如果你真的认准了他,那就不能只对自己狠一点,去了京城,也不要想着自己最后一个人灰溜溜地回来。”
李明珠轻轻点头,掀起了珠帘。
第二天清晨,车队便起行了,大概是担心这种世道李明珠一个女子上路有些不安全,宋掌柜也跟着一起去往京城,打算去看看自己去京城求学一载的儿子宋明。
车队走得很快,十月十九便到了江宁,而李明珠也看到了那封走商号送过来,还没到苏州就先到了她手上的信。
在摇晃的马车里,她拿着那封信发了很久的呆,几次想要打开,但到了最后就失去了勇气,直到离开了江宁地界,她才小心地撕开了封口。
是顾怀的字迹。
信是京城被围的前夕送出来的,信上面说了很多,有关于以前的,有关于以后的,但李明珠却透过这些字迹看到了一种东西。
死志。
顾怀不确定他能不能从那场战争里活下来。
李明珠美丽的眼睛渐渐朦胧起来,阳光透过车帘洒在她修长的颈间,当看到那句“很抱歉没能成为故事里那个会陪你一起到老的书生”时,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落到了信纸上。
战争还在继续么?他还好么?
她想立刻赶到那座城池,去看一看他,而这次,她怎么都不会放手了。
人只有在真正感觉要彻底失去时,才会觉得对比起失去,许多事情都已经不重要了。
越过千里的河山,她只想看到一袭青衫的他平安地站在那里,然后轻轻地对他说一句:
“我喜欢你。”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
拿着陶罐走进满是药味儿的房间,王五看着躺床上裹得跟粽子一样的魏老三说道:
“抹药了!”
全身缠满绷带连行动都困难的魏老三肉眼可见地一抖,声音嘶哑:“五...五哥,要不今天先算了?”
“你这不开玩笑么?大夫说了,一天都不能少,你要是想之后还能站起来走路,就别像个娘们一样磨磨唧唧的。”
“可五哥你下手也太...”
“啥?老子亲手给你抹药,你还嫌弃上了?”
躺床上的魏老三咬了咬牙,挣扎着起身解下了裹住背部的绷带,场面壮烈得跟上刑场差不多,王五在陶罐里伸手掏了一大把药,搓了搓手满眼都是凶光:
“我前段时间去青楼没穿裤子就从二楼跳下来的事情,是不是你跟少爷说的?少爷笑话了我一天,这件事老子就跟你提过。”
“没...没有!”
“还不招是吧?”王五把药糊到魏老三满是刀伤的背上,大力抹起来:“你个浓眉大眼的也学会告状了?不让你长长记性老子就不是一等一的绝世猛男,你学不来的那种。”
连续的惨叫响了起来,被折腾得欲仙欲死的魏老三嗓子都哑了,过了许久王五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子,大夫叮嘱过这药一定要用心抹,他现在够用心了吧?
他擦了擦手,说道:“你还不知道吧,少爷封爵了,伯爷!想当初我跟着少爷下山那会儿是真没想到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啧啧,跟着少爷混真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情。”
躺在床上连手指都动不了的魏老三吃力地点头:“嘶...是这么回事,我之前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个主簿,简直没想过能在伯爷手下听差。”
“少爷说这次可以把咱们调成偏将,我是不去了,你怎么想?”
“偏将?”魏老三实实在在地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没那天分...安安心心跟着将军就好。”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王五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坐在一边,“还好你没选偏将,实话告诉你,别说偏将,给个将军老子也不做!哪儿有跟着少爷有意思?人活这辈子就为了个轰轰烈烈,如果不是少爷,我王五顶天也就是个山贼,哪儿能打完叛匪打辽人,见识这么多东西?”
“我也一样。”
王五一拍脑门:“聊着聊着把正事忘了,少爷让我告诉你,是时候把你老娘接过来享享清福了,老人家孤孤单单在老家呆着像什么样子?如今打退了辽人,接到京城来就住宅子里,再给你说门亲事,家不就有了么?不过依我看少爷也是白费心思,娶婆娘有什么意思?改天五哥带你去趟青楼,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温柔乡...”
后面的话魏老三已经没在听了,他只是想到,这个世上有几个大人物愿意关心自己属下的老娘生活得孤不孤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