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的心情莫名平静了很多,他没有多想,拿起了一份卷宗。
“李正,瑕县知县,因纳贿举荐事发,杖一百,罚尽家财,谪戍平山,嗯,不要,贪污受贿的,一个不要!”
他拿起笔一抹,彻底抹杀了这个人东山再起的可能。
“陈识途,汤阴县令,汤阴?不就在临漳旁边么?弃民而走,放任辽人劫掠...居然只判了流刑?不要!”
顾怀根本没往下看,一个在异族入侵时把子民和城池丢了就跑的官员,哪怕再能做事,他也不会要!这是个原则问题,这位长腿县令唯一应该感到庆幸的是他被流放时还不是顾怀总督河北,要不然早就送他去见了阎王。
他继续翻阅着,一些官员如果只是本人不合格,但随同发配的家眷子弟中,若是有可用的人才,顾怀也会在这种用人之际发个善心,但翻看了那么多卷宗,也就只有几个人入了他的眼。
“张求仁,举荐失当,牵连流放,这个可以试着用一用。”
“卜庐,勾结山匪,欺压百姓...这也是个人才,你当官就当官和土匪一起压榨百姓算怎么回事?”
“单弘业,私开银矿,收受贿赂,唉,大魏的人渣怎么这么多?”
顾怀轻轻摇头,一只纤细的手拂过他的额头,将散落的一些头发拢在一起,整齐地向后梳去,动作轻柔,顾怀放下卷宗,下意识想伸个懒腰,然后便撞到了两团柔软,身后的人影手顿了顿,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给他梳着头发。
然而顾怀却像火烧屁股一样跳了起来,他可不想背上什么骚扰侍女的名声,当看清那张脸后,他才愕然道:
“怎么是你?”
拿着梳子的崔茗看着他,轻轻歪了歪头。
“我还以为是侍女...”
“头发还没有梳完,”她说,“发髻要散了。”
顾怀略有些尴尬地坐下,原本一些之前没注意到的东西也渐渐清晰起来:那双修长细腻的手,偶尔垂下拂过他脸颊的袖子,还有不时和他后脑撞一下的某个部位...
随着一支玉簪插进发髻,这略有些煎熬的过程才得以结束,顾怀咳了咳,感受到她站远了些,才继续拿起卷宗,可下一个名字却引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因为这个人卢何已经召了他两次,却都未曾到幕府报到,换句话说就是继续当犯官也不愿意抓住这可能仅有的机会。
“嗯,户部给事中邬弘方,京官?这又是犯了什么事?”
他继续看了下去,当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时,不禁呆了呆。
......
当看完最后一封军报时,夜已经深了,军帐内的李易还未卸甲,他想了想,站起身走了出去。
守在帐外的亲卫把身子站得笔直,头上的旌旗被风刮得猎猎作响,李易顺着军营里的道路,一个又一个大帐看过去,确保着这深夜没有人违反军纪。
他一直都有巡营的习惯,这大概是因为他想更了解自己麾下的士卒,在真定一战之后,他手底下的兵变得既多且杂,既有从江南带来的亲手训练的精锐,也有各处收纳、新招的士卒,甚至还糅合了几个将领带来的兵力,他渐渐感觉没办法再做到像真定时一样对军队如指臂使。
所幸这段时日以来的仗都打得很顺利,背靠真定这座大城,就少了很多顾忌,他将三万兵力兵分三路,左右两路清扫地方,自己居于中路沿新乐、定州一线北上,一路攻城拔寨打着硬仗,如今终于到达了唐山。
打到这里,离一开始和伯爷讨论的那三个军镇便已经不远了,这些时日与辽人骑兵的交锋也越来越频繁,那些骑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在不遗余力地拖延着大军北上的脚步,妄图把他们彻底拦在唐山以南。
但还是那句话,在没有如同魏国一样成批制列装火枪,或者寻找到破除火枪阵型的办法之前,辽人在野战上的优势已经被完全抹平,在完全不露出任何破绽的李易带着大军步步为营之下,防线一推再推,已经推到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那么,一切都系于接下来这一战了。
轻轻地对着同样在夜间巡视的军纪官点了点头,李易在交错的营帐间站定脚步,这个城门卒出身,一点一点靠着战功爬到如今位置的将领,抬头看着漫天星空,久违地有了那么一丝不安与紧张。
自己真的可以成为伯爷希冀的那个人么?明日或者后日开始的这一战,又会是个怎样的结局?
四万魏军步卒,进攻囤积了两万精锐骑兵的三个军镇,这样规模的战争,这样影响深远的厮杀,最终的赢家,会是自己么?
如果输了...
不,不能输!伯爷在后面看着自己,四万将士在看着自己,整个河北,整个大魏,有那么多人在看着自己!
李易看着星空,深深地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