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八月底发生在惠州府的那桩不愉快随着信使在江西、南赣的绕道而行,广东和福建方面对于实际情况也渐渐的明朗化。
平海千户所那边的汇报表示,他们一开始确实看到的是海盗登岸,甚至还袭击了他们的渔船。那些海盗全无统一着装,武器也是各种各样,但是人数不少,于是乎他们便向惠州镇方面求取了援军。
但是,信使走后,很快的那支海盗便抵近到千户所城下,声称是议和就抚,清廷将惠州府划分给了他们国公,所以要求千户所出粮草以供军用。千户所事先没有得到通知,当然不肯就范,结果等清军的援军抵达后,他们所风闻的就是清军突袭明军,结果被明军全歼的消息了。
“从来没有听说过卫所军官还有风闻言事的权利!”
刘清泰很生气,因为这么一处下来,弄得招抚大局差点儿败坏了,更导致了他现在的被动局面。虽说,如此被动郑成功也没有少了他的好处,但是气不顺,亦是无法舒爽的。
“制军,那海澄公自称大军缺少布料,所以军中很多将士缺少军服。误会或许就是这么造成的,那厮现在的口气也缓和了不少,并没有死抓着这事情不放,对招抚大局而言已经是很好的进展了。”
说起来,对此佟国器也是心存疑虑,但是刘清泰如是说来,作为巡抚,他总不好继续拱火儿,自是要给那位总督一个台阶下才是为人下僚之道。否则的话,难不成还能鼓动刘清泰去和广东的两藩,以及新设的西南经略洪承畴和新任的两广总督李率泰那些人打嘴仗不成,那才叫骑虎难下呢。
广东那边,他们已经不做指望了,只求着那些家伙少做些猪队友的事情,以免破坏了招抚大局便阿弥陀佛了。所幸,郑成功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做过多纠缠,仅仅是表示要将征收的范围扩大到布匹和瓷器,前者自然是用来做衣服的,而后则是因为军中将士缺乏用餐的器皿,故此征收。
这分明是欺人之谈!
如此的想法,很多人的脑海里都有过,但却无人将其付之于口,尤其是刘清泰和佟国器这二位福建级别最高的官员,更是如此。
说起来,从征收粮饷开始,到了布匹和瓷器,这已经变成了一种变相的贸易方式。无非,原本是商家向郑氏集团走私,而现在则变成了官府征收,然后转卖给郑氏集团,用以收取回扣。如此,商贾是吃亏了,但是他们没有话语权;有话语权的官僚集团则是获利者,自然是对此不至多言了。
没有话语权不代表心里没有怨愤,但是等到十月的时候,真的开始了征收工作,那些士绅百姓才发现原来清廷的官员们是带着刀把子来征收的,这下子就算是有些想要多嘴的也立刻偃旗息鼓了。
银钱、粮食、布匹、瓷器在不断的征收,物资陆陆续续的运往中左所,回扣的银子则以着同样的节奏和频率送往各位官员的家宅之中。
这期间,佟国器倒是听说了一桩事情,连忙带着人赶到总督衙门报告。只可惜,就这件事情上,刘清泰已经得到了消息。
“思远说的是海澄公派人开粥场,兼给那些儒生发给银钱的事情啊。此事,本官早已有所耳闻,不必大惊小怪。”
闻言,佟国器和同来的福州城守副将冯君瑞无不是为之一愣。接下来,刘清泰更是向二人讲起了一桩旧事来,来为他的反应做出了诠释。
据刘清泰风闻,当年郑芝龙和大海盗颜思齐结拜,一众中国海盗在一些日本头面人物的支持下准备推翻德川幕府,结果事败逃亡大员。随后颜思齐身死,郑芝龙成为了颜思齐海盗集团的首领,并且大肆劫掠福建沿海府县。
如此巨寇,按理说自该是被所有人恨得咬牙切齿。然而,除了李旦在大陆的合伙人许心素及其收买的官员外,其他的官员对此反倒是不知可否。除此之外,在民间,郑芝龙更被视作是劫富济贫的“义贼”。
如此大的反差,究其原因还是在于郑芝龙对福建官场的大肆贿赂,外加上“不许掳妇女、屠人民……有彻贫者,且以钱米与之”,甚至路遇赶考儒生还要赠送赶考的路费。这般不同寻常,换来的自然是如其所愿的招抚为官军,达成了从贼到官的转变。
“制军见闻广博,下官佩服之至。”
其实刘清泰对此也不甚清楚,只是约莫听人提过有这桩事情罢了。此刻讲述了此事,刘清泰身为总督,自不会与冯君瑞一个小小的副将多言,便直接挥退了其人,留下佟国器继续叙话。不过看着冯君瑞退出的身影,他却点了点头,与佟国器言道:“此人,倒还是个能用的。”
洪承畴和李率泰是五六月间受命于京师的,出发前夕便已然得知了清廷预备招抚郑成功的决议。对此,李率泰由于负责的两广地区还有着陈凯这么个没事儿就跳出来折腾一番的家伙在,行在路上便与洪承畴商讨起了对策来。
“招抚的事情,叔达,你是知道的,这是朝廷的决议,于咱们亦是一件可以缓解压力的好事情。但是,我与郑家父子乃是同乡,多少听闻过此子,总觉着不会是个会善罢甘休的角色。陈凯是那小子的幕僚出身,自是以其马首是瞻。招抚的事情,能办下来最好,办不下来,亦是刘清泰的责任,咱们只要不过多插手就好。”
“老先生言之有理,下官受教了。”
不比洪承畴,在路上还要请调有能之士来填充幕府,李率泰与其同行了一段路程后便立刻兼程南下,以着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广州。
九十月间,福建那边的征粮征饷正在如火如荼的展开。广东方面,发生在平海千户所的不愉快在招抚的大局下很快就过去了,按照陈凯和郑成功早前在书信中商量好的,由忠勇侯陈豹出面,负责广东的征粮征饷工作也在进行之中。
平海千户所城外,上一次壮烈负伤的总兵官吕未再度到来。这一遭,本地的卫所军官不敢再向府城求援,只得规规矩矩的缴纳了钱粮,好将这位大爷尽快送走,以免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银钱不多,他们自也有着“本地不过是个千户所”的理由在。对此,吕未也没有太过矫情,如福建的同僚们那般一挥手,按照比例的回扣便送到了那些军官们的眼前。
“喏,虽说尔等上次做事情不地道,但是本帅奉了海澄公,还有咱们忠勇侯爷的军令,这回扣还是要给的。一成,这是规矩,你若粮饷发给的多了,本帅也会多给你些,莫要瓜噪。”
说罢,吊着一条胳膊的吕未便大摇大摆的往回走去,只留下了那群卫所军官还在看着那些银子,继续的纠结着。
“千户,这既有收据,又能白得这回扣,实在是天上掉下来的美事。卑职看那吕总镇好像也不甚满意……”
副千户言下之意,千户哪里不知道是鼓动他再多从库房中运出些钱粮来套取回扣。可是他昨日刚刚得到消息,说是新任的两广总督正在查账,而且在训话时多次提到广东地处于广西和福建之间,仓储尤为重要云云,哪里还敢再行造次。
“你以为我不想吗?”
未加解释,千户便气哼哼的踏上了回返千户所的路途。倒是吕未那边,乘船回返了南澳岛,将银钱账目报告给了陈豹后,却引得了那位忠勇侯的一阵牢骚来。
“受了皇明几百年的厚恩,现在给他们回扣,让他们多出些银钱不舍得,实在是一群混蛋!”
陈豹人如其名,素来是暴脾气,此刻如斯,看在前来南澳岛视察的陈凯眼中,亦是为之一笑。
“竟成,亏你还笑得出来。你可知道,福建那边的粮饷都收成什么样子了,咱们广东这边就这么点儿毛毛雨的,如何向国姓交代。”
对此,陈凯却也不急,很坦然的向陈豹点出了总督不同的问题所在。用他的话说,征饷扩大浙江也不会是广东这般的模样,说到底还是那句话,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这个道理,陈豹并非不懂。说起来,此刻强调这些,无非还是对陈凯将征饷的范围仅限于惠州府的不解。尤其是在于,惠州一府,县城大多是在中部和北部,南部只有海澄、归善和博罗三县,而且除了在明军手里的海澄县外,府治所在的归善和归善以北的博罗县更是要深入内陆,他们在惠州府就只能拿平海所和大鹏所这样的千户所开刀,哪里有多少油水。
“侯爷,就这么点儿东西,尚可喜和李率泰看样子是不喜欢咱们过去送银子的。强扭的瓜不甜,况且我不是还要继续唱白脸呢吗,议和结束前人设是不能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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