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两日,我们便要起身回宫。洛颜在这里变得恬静了许多,只是在我眼中,她淡淡的笑容中,总带着一丝拂之不去的忧愁。
最烦闷的莫过于娜拉,清寺古佛显然未让她平静,反而让她变得更加烦躁。
在到寺第三日的时候,太后时常带着的凝翠簪子突然不见了,她的郁闷之情总算是找到了宣泄的地方。
义不容辞地做起了神捕侦探,整日不是怀疑这个,就是跟踪那个,太后总是笑道:许是不经意掉了,一支簪子,何必大费周章。
这样的话并未消减娜拉的
“热情”,她反而更加坚信,簪子一定是被偷了。在我看来,簪子究竟是被偷了还是掉了,娜拉根本不在乎,她只是想在万尘寺期间找一件稍稍能让她感兴趣的事情做罢了。
她乐在其中,也没人拦她,只是上到宫中随‘侍’,下到寺内沙弥,通通被她怀疑个遍,又徒惹了众多怨言而已。
所幸,她并不在乎。
“阿米陀佛!”一日我正在院中赏梅,身后传来一句佛号,似能平静人心,我转过头,原来是苦尘大师。
我轻声道:“大师今日没与太后讲禅吗?”苦尘微微一笑,
“禅在人心中,岂是将得出来得?”他上前两步,指着那树梅‘花’道:“施主可是喜欢这树梅‘花’?”
“梅树傲骨,梅‘花’高洁,谁能不喜欢呢?”
“如此甚好,”苦尘说着将一簇‘花’枝折下,‘交’至我手中,
“有施主赏识,也不负它冬日吐蕊之情。”我眉头轻皱道:“大师何苦如此?它在枝上开的好好的,折了下来,便成了死物,大师身为出家之人,何忍做这杀生之事?”苦尘大笑道:“我不杀它,自会有人杀它,何不在它临死之前留住最有价值的一刻?”见我不解,苦尘取出一方棉帕,将梅树折枝之处小心地包了,才道:“施主手中之枝,已是一枯枝矣。”我低头细瞧,果然,枝中已见空‘洞’,只是那梅‘花’仍在顶端开的正茂,苦尘道:“贫僧若不将它折下,待得来年,它的空‘洞’恐怕会继续蔓延,牵连更多无辜之枝。”
“留住它最美的一刻?”
“不错,舍了这枝梅‘花’的‘花’期,却能换到来年满树锦簇。施主认为这样值得吗?”我愣愣的点了点头,
“自是值得的。只是,可怜它努力开的如此茂盛,想必就是想瞒过众人,让它再在枝上有几年残喘,谁知,却被大师一眼识穿。”
“阿米陀佛!施主又怎知它开‘花’,不是想借贫僧之手,‘交’至有缘人手中呢?”苦尘笑道:“‘花’开‘花’落,‘花’谢‘花’开,最大的意义,便是在最适当的时候,发挥它最适合的能力而已,就如芸芸众生,明知自己最终是要归尘归土,却仍是看不开得再人世中苦苦挣扎,任何富贵荣华都只是过眼云烟,人生太苦,不如早早脱离尘世,来至我佛清静之地。”
“这便是苦尘大师法号的由来么?”我啼笑皆非的道:“大师是在渡化于我?”苦尘摇头道:“各人自有各人的机缘,只要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发挥了自己人生的意义,纵使不如佛‘门’,也算是修行圆满了。”
“大师未免过于悲观了,”我不同意地道:“人生虽苦,但也有甜美快意之时,人的一生短暂而又漫长,又岂可只看结果,而忽略了期间的过程?”
“我有一个故事,大师可想听听?”
“施主请讲。”我缓缓地道:“有个旅客独自走着,忽然后面出现了一群饿狼,追着他来要群起而噬。他大吃一惊,拼命狂奔,为生命而奋斗。就在恶狼快追上他时,他见到前面有口不知有多深的井,有很多毒蛇,见到有事物送上‘门’来,昂首吐舌,热切引项以待。他大惊失神下,胡‘乱’伸手想去抓到点什么可以救命的东西,想不到竟天从人愿,给他抓到了一棵在井中间横伸出来的小树,把他稳在半空处。于是乎上有饿狼,下有毒蛇,不过那人虽陷身在进退两难的绝境,但暂时总算是安全的。就在他送了一口气的时刻,奇怪的异响传入他的耳内。他骇然寻声望去,魂飞魄散地发现有一群老鼠正以尖利的牙齿咬着树根,这救命的树已是时日无多了。”苦尘闭目轻宣佛号:“人生正是如此,处处危机处处苦。”我轻笑着摇摇头:“就在这生死一瞬的时刻,他看到了眼前树叶上有一滴蜜糖,于是他忘记了上面的饿狼、下面的毒蛇,也忘掉了快要给老鼠咬断的小树,闭上眼睛,伸出舌头,全心全意去舐尝那滴蜜糖。”苦尘微微动容,沉思良久,突然抚掌大笑,
“可笑可笑,可笑贫僧自视清高,却不想也生就一双‘混’浊之眼,只见到人生苦短,却无视众生之乐,珍惜眼前便好,何必庸人自扰。”苦尘在袈裟中‘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小枝新绿,在这寒冬中显得无比突兀,他抬手将那枝新绿‘插’至我的头上,高喧了一声佛号,在我的错愕之中逐渐远去,口中犹自高唱:“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原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