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柬之却正经解释,能从死伤千万的国战里活下来,已是莫大幸事,如今天下凋敝,河北地尤甚,可以吃饱穿暖就不错了,天下百姓饥寒交迫,他们这些父母官没道理独自享受。
面对缺乏幽默感却持身极度中正的好友,张仁杰只能挑起大拇指,道一句自愧不如。
“天下庶族地主的财富、俊才加起来,十倍百倍于所有世家!既是如此,皇朝权力有什么理由不是我们的?天下有什么理由不由我们做主?
“国家权力早就该是我们的,陛下与本朝历代先帝,打压世家收拢世家权柄,大兴科举让更多寒门士子掌权,不过是顺势而为。”
“魏氏不顾大势,倒行逆施,必将走上穷途末路,即便唐郡王不出征,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福兮祸兮?是福不是祸!”
说到最后,张仁杰慷慨激昂,出口的话字字千钧,仿佛一个个拔剑而舞的猛士,拥有搅得周天寒彻,让日月换新天的力量。
狄柬之望着意气勃发的好友,怔了半响方才回过神,不过对方的这些话,他自身也早就想明白,心里倒是不如何震动。
末了,他沉吟着道:“手里握着的富贵,谁也不会甘愿送出,魏氏的选择合情合理。与之相比,倒是唐郡王与赵氏的选择......”
张仁杰对这个问题早有思考,微微一笑:“唐郡王的操守毋庸置疑,赵氏的忠义不必置喙,但在此之外,我也想用自己的小人之心,度一度对方的君子之腹。”
“哦?”狄柬之很有兴致。
张仁杰道:“事到临头,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世家衰落已成定局,反抗只会加速毁灭,若是低头顺从,则族人至亲还能保全,富贵尚可延续百年。
“唐郡王有国战大功,作为大齐唯一的异姓王,必然名垂青史、流芳百世,被后人称颂,人臣尊荣已到极点,等闲也没有人会对他不利。
“为了保全这份尊荣,他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世间还能有什么事,是值得他不计后果折腾的?”
狄柬之想起什么,神思悠远,不置可否。
张仁杰问:“你不信?”
狄柬之摇摇头:“无所谓信与不信。”
张仁杰却很笃定自己的见解:“明日早朝会朝议陇右之事,届时,你只要看唐郡王的言行,便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
翌日,含元殿。
第一缕晨光洒进大殿的时候,皇帝宋治走到了皇位前。
百官分列两班,朝服在身的赵宁,面色如常的站在左首位置,与众臣一道向宋治行礼——身为大殿中唯一的王,他想不站在首位都不行。
宋治平日虽然已经深居简出,不怎么处理具体政务,但大朝会没有理由不出现,否则百官就要思考到底谁是皇朝之主。说到底,皇朝大政还是由他主持。
“今日大朝会,先议一议陇右之事。”
宋治坐下后直接开口,脸色很难看,“前日内阁派人去陇右,召凤翔军节度使魏无羡归朝述职,对方明明身体无恙却以伤病为托辞,执意不肯入京。
“朕还得报,这些时日,凤翔军时常恃强凌弱,欺辱邠宁、泾原等镇兵马。魏无羡打算做什么?他是不是忘了自己乃是大齐臣子?!”
说到这,他缓和了语气,看向眼观鼻鼻观心的赵宁:“唐郡王,你如何看待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