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仁杰察觉到了狄柬之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这股杀意不仅在狄柬之眸中有,在王载目中亦有。
现在,他是以一敌二,面前这两人的修为境界都不弱于他,狄柬之因为在郓州磨砺过,真实战力还在他之上。
但张仁杰没有惧意。
在察觉到狄柬之的杀气时,他只是觉得悲凉。无比的悲凉。
那是手足兄弟反目成仇的悲哀,是志同道合的好友分道扬镳的悲哀。对一个重情重义且胸怀远大志向的人来说,没什么是比这更让他痛苦的。
但张仁杰也只是悲凉而已,并无任何想要流泪的悸动,与之相反,这股悲凉之情反而让他的心志更加坚定,让他宁死也不肯挪开脚步。
跟狄柬之这个出身寒门地主的士子不同,张仁杰的身世要更低微一些,他家仅仅是沾个殷实的边而已。
所谓穷文富武,他只能在没有名师的情况下发奋苦读。
家庭环境没给张仁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机会,且不说农忙的时候,他需要放下手中书册整天帮家里下地干活,就连平时他每天亦需要不定时劳作。
洗衣做饭,收麦割草,照顾家人,农家子弟该做的事他无一不是经常做。
打小混迹在穷人堆的他,对百姓的疾苦与艰难再清楚不过。
好在他家三代之前富裕过,家里有好几箱子藏书,父母长辈也知道读书科举的重要性,总是尽量给他留时间苦读。
好在他天资极好,又懂得下功夫,哪怕没有名师,最后也一举高中。
在底层生活中受圣人教诲,张仁杰从小便立志治国平天下,他想让穷苦人都能吃饱穿暖,不受地主与权贵的压迫,有一个好日能过。
时至今日,已经是皇朝大员,有不少家产田亩,算得上是大地主的张仁杰,仍没忘记自己的初心。
人生有许多问题很矛盾,譬如说,到底是不忘初心重要,还是此刻所在的位置重要。
如果说是初心重要,那张仁杰将不得不做有损自身如今利益和所在阶层利益的事,成为这个阶层的叛徒,并且不被这个阶层所容纳。
而后他将事业受损人生困顿,乃至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若说此刻所在的位置重要,那么普天之下将不会有官员权贵为民做主,天下平民都不用奢望统治阶层会维护他们的利益。
以往时候,张仁杰尚能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点,既为官清廉恪守本份,戮力公事为民谋福,又不至于去想着要掀翻造成百姓生活艰难困顿的罪魁祸首——压迫剥削百姓的权贵统治阶层。
但寻找到所谓平衡点,本质上仍是对初心的背叛。
所以张仁杰平日里格外洒然,对什么都不太看重,对什么都不太在意,活得相对自在,颇有些宠辱不惊、超然脱俗的意味。
既然他无法改变现实,十成十的去维护自己的初心,那就只能放宽心,不再在乎那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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