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广放眼望去,果然看到了正在渡口对岸集结的吴军,人数虽然不多,大抵只有近万之众,但行动迅速精气神不错。这近万人要守住渡口的确不难。
八万人渡河当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浮桥只有那么宽,大伙儿不可能一拥而上,要是秩序混乱相互挤压推搡,不仅会有很多人掉入河中,效率也必然底下。
好在浮桥有三座,这大大拓宽了众将士的求生之路,才不至于让将士们为了争抢一个独木桥而丧失理智。
杨德明一顿指挥调度,将士们分别向三座浮桥汇聚,没用多久,前队便踏上浮桥飞奔向对岸。
过桥的将士们兴高采烈,简直比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还要激动,杨延广等人亦不免满面喜色,眼中充满希望。
但随着一份份军报从身后传来,杨延广就再也没法保持开心。不仅是他,所有听到身后情况的吴国官将,都禁不住心急如焚。
他浑身都在发抖。
倘若如今还是国战时期,杨延广不曾称王,是沙场悍将的身份,面对的是天元将领,悲愤交加之下,他说不定会仰天大吼一声“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然后横刀自刎。
主忧臣辱,杨延广被赵宁奚落得五脏欲焚,王载当然得站出来替君王找回场面,他立时向前一步,先是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乜斜赵宁一眼,继而仰首挺胸口绽莲花:
“中原之争打到现在,你赵宁能够略占上风,不过是时运相助而已,有什么值得骄傲自满的?就算是一头猪,时运到了,也能被飓风吹到天上去。
“退一步说,纵然你赵宁最后侥幸赢了中原之战,那也不过是一时一地之功而已,这种时候就得意忘形,无论心胸还是志气都不值一提,注定难成大器。
“此战吴国虽然不幸落败,但全因魏氏背信弃义,张京丧心病狂,一时之败非战之罪,不过是时运暂时不济而已。以吴国粟米之丰州县之富,假以时日必能再拥百万甲士,征伐中原!
“你赵氏倒行逆施,不遵圣人之言,不循王道教化,只知道煽动刁民犯上作乱,实为祸国殃民之辈,天下大乱之罪魁祸首!若非如此,四海之内岂能群雄并起?
“可笑事到如今,你还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胜,就自满不已喜形于色,全然不知天下大势如何,真是鼠目寸光之辈,愚蠢无知之人,我王羞于与你言谈!”
王载这番话说得流利无比、格外顺畅,加之语调铿锵、字字有力,落在吴国君臣眼中当真是份量十足,引得他们精神振奋、腰杆挺直,仿佛自身掌握了真理,来日必将坐拥天下。
赵宁的神色很简单。
他什么神色都没有。
就像是听到蚊虫嗡嗡作响,一如面对鹦鹉学舌。
这种罔顾事实、颠倒黑白的发言,说得再有气势,也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落在赵宁耳中跟野狗乱叫没有区别,毫无价值可言,完全无法让他在意。
他是一个胸有天下,脚踏实地去为苍生战斗的人,也是一个到达天门之前,看见过星辰大海的准天人境修行者,哪有心思去在乎这些?
太阳会在乎鸟叫吗?明月会在意蝉鸣吗?大家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存在,彼此差距比云泥之别还大,有什么交流的必要与可能?
赵宁但凡是就王载刚刚的话跟对方辩论一句,那都是降低了自身的格调,侮辱了自己的智慧,把自己变得跟对方一样愚蠢无知,输得彻彻底底。
所以赵宁的反应同样简单。
他的嘴里只说出了一个词:“聒噪。”
他的手上只有一个动作:挥刀。
无论是开口说话还是伸手挥刀,赵宁都做得格外随意,云淡风轻不惹尘埃,跟轻挥衣袖拂开飘到面前的落叶没有区别。
他这一刀的效果也没甚么惊艳的地方。
不过是杀了一个人而已。
杀的人当然是王载。
刀气不长不短不宽不窄不快不慢,在所有吴国王极境高手都来不及反应、阻拦,亦或是无心救援的情况下,刚好把王载从身体中线劈成了两半!
那一瞬间,王载神色僵硬,目光凝滞,眸底还有一丝茫然。
他似乎是神游天外,不确定这一刹那发生了什么;他好像是还打算侃侃而谈挥斥方遒,不相信自己就这样突兀地,毫无预兆地,轻描淡写地被人取了性命。
哗啦,他身体中花花绿绿的脑浆、脏腑,合着鲜血掉落而出,跟尸体一起从半空下坠,砸在了淮河边的旷野里,跟杂草混在了一起。
从此,世上再无吴国太傅王载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