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夜色迷蒙。
沈御离在自己的脸上掐了一把,强把上翘的嘴角扯回原位,之后又忍不住一跃而起,伸手拍向头顶的横梁。
直到重新落地跌得两脚发麻,他才又咧嘴笑了笑,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
整整一天轻飘飘如腾云驾雾一般的心情,到此时才算稍稍沉淀了几分,有了那么一点点真实感。
今日的事,顺利得超乎他的想象。
赵太傅是个古板的老学究,脾气硬得很。
但也正因为脾气硬,所以才更加容易对付。沈御离有意无意地向他透露了自己此前长期躲在书房外面偷听的“劣迹”,顺便再展示一下偷听的成果,那老学究当即就改了态度,热诚得简直有点吓人了。
于是这一整天再加大半个晚上,沈御离这些年蹲窗户底下积攒下来的那点儿学问被那老先生考了个底儿掉。考到最后他自己难免有点儿露怯,赵太傅却始终兴致极高,直到外面响了一声炸雷才意犹未尽地合上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般看来,四殿下的功课也没落下多少。”老学究捻着胡须微微颔首,“明日起,就先学认字吧。”
沈御离知道这句话已是对他极大的认可,当时便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幸被他生生忍住了。他定了定神,低着头强装出懵懂而谦逊的样子来,恭恭敬敬送了赵太傅出门。
外面的雨不小。赵太傅由小童搀扶着走得很沉稳,沈御离也只能作老成持重状躬身相送,看着人走远了才敢露出几分得意之态。
这是他迈出的第一步。
从今天起,他不再是这宫城角落里见不得人的一只老鼠了。他要一步一步地爬上去、走出去,去寻那光明大道、去逐那万丈荣光。
沈御离从檐下接了捧水往自己脸上一泼,又拍了两下,然后转身快步奔回书房。
他的书桌并不难收拾。十几张纸、一本描红贴,两支笔,三下两下就码得整整齐齐了。
最后却是桌上的那碟点心让他皱起了眉头。
午后赵太傅让众皇子提前散了学,只留下他一个人考较学问。师生二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就是四五个时辰过去了,谁也没有记得吃东西。
这会儿看见这碟点心,他才忽然觉得有点饿了。
但是,绕林呢?
沈御离抬头向书房中环视一圈,想了一想,抽张纸把碟子里的点心包了,揣进怀里。
赵太傅从不为俗事操心,自然不会想到为他留一把伞。那个小童墨香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的也没管这件事,所以沈御离此刻的处境实在有那么一点儿凄凉。
幸好他本就是一个孤儿,从来都不需要伞。
沈御离自嘲地笑了笑,将两边袖子一甩,抱着头冲进雨里,一路踩着雷声奔回荒园。
迎接他的却是一片寂静。
没有人?!
沈御离从怀中掏出被雨水打湿的纸包扔在草苫子上,连唤了几声“绕林”都没有得到答复。
殿中只有一对躲雨的麻雀停在窗棂上,惨兮兮地叫唤。
沈御离本来懒得理会这些小东西,只可恨那吱吱喳喳的叫声太过难听,吵得他坐也坐不稳、躺也躺不安,先前的一腔欢喜早已烟消云散。
那个不靠谱的小太监,就会惹事!
沈御离在殿中烦躁地转了几圈,忽然忍无可忍,猛转身向那两只恼人的麻雀扑了过去。
麻雀受了惊吓,呼啦一下子窜起来,撞破窗纸冲出了殿外。
沈御离顿时又有些懊恼。
生气倒也犯不上。他咕咚一声躺下去,抬手盖住脸打算睡觉,却连半点儿困意也没有。
湿气伴着雷声闯进来,隐隐似乎还有麻雀的声音。这些恼人的嘈杂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屋里,少了一个像麻雀一样聒噪的小东西。
沈御离觉得这简直是个笑话。自从嬷嬷死后,他一个人在这荒园之中生活了半年多,从来不知道寂寞为何物。
可是,今夜这殿宇偏就空旷得让他难以入眠。
沈御离翻来覆去辗转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一跃而起,一头扎进了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