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臻没有学过看帐目,对得头昏脑胀,但凡他看过的帐册,户部的吏目还得重新核对一遍。内阁次辅柳之亭终忍不住道:“其实对帐之事,倒不缺人手。小侯爷力气大,不如帮我们将这些对好的帐目归到一边,送去文史馆封存,再将文史馆其余的帐册搬过来。我们只专心对帐便是。”其余之人连声道好,顾云臻自然求之不得,便做了大半日的苦力。
忙到日落西山,兵部给事中谭魁伸了个懒腰,道:“各位同僚辛苦了,今儿我作东,走,去放松放松。”柳之亭庭自恃身份,道:“你们去吧,本相府中还有事,改日再和各位聚饮。”他是内阁次辅,又是柳党之首,众人自然不敢强邀。
一群人笑着出了值房,顾云臻正不想回家,被众人一劝,也随同前行。本以为是去酒楼会饮,却见谭魁引路,到了华灯初上的春风阁。顾云臻犹豫了一下,被众人拥了进去,十余名丽装女子拥出来,替众人脱了朝服,换上宽大的便服,席地而坐,笙歌曼舞,一时间酒酣耳热。
顾云臻正有些拘谨,忽听谭魁大声道:“妈妈,阿兰姑娘呢?快唤阿兰出来!就说今儿顾小侯爷来了,看她见是不见?!”
顾云臻心头一跳,不多时,一名盛装丽人抱着琵琶掀帘出来,身姿袅娜,明眸若水,正是他上次被顾宣带来见过的那个阿兰。
谭魁拉着阿兰的手将她往顾云臻面前拖,“来来来!阿兰,这位是顾小侯爷,你今天把他给侍候好了,后半辈子便有指望了。”阿兰看见顾云臻,双眸一亮,抿嘴笑道:“哟,这不是吕公子吗?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谭魁一愣,旋即与众人哈哈大笑,“原来竟是旧识!我倒是白操心了。”又打趣道:“小侯爷,您这可不地道,我们听说你从不涉足风月场所,原来竟是同道中人!是不是怕你叔叔责骂啊?放心,下官们定会守口如瓶,绝不让纪阳侯听到什么风声。”
顾云臻窘得面红耳赤,又不知如何分辩。阿兰款款在他身边坐下,倒酒相劝,顾云臻只得饮了,见众人不注意,低声道:“那个,上次……妈妈有没有责打你?”
阿兰一口酒喷了出来,伏在桌子上直呼“唉哟”。众人好奇,追根问底,阿兰喘着气道:“奴家上次给小侯爷讲了个故事,小侯爷到现在还惦着,怕奴家挨妈妈的打。”
众人都是风月场所的老手,有何不明白的,谭魁笑骂道:“你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每次的故事都不同,到底哪个才是真的?”阿兰斜睨了他一眼,道:“谭大人若想听真话,不如咱们今晚好好说一说?”
屋内顿时拍桌子一顿大笑,谭魁扑了过来,装作要将阿兰往里屋拖,一众人狎狔放荡,闹得不堪入目,浑没有朝廷大员的体统。顾云臻走也不是,不走又实在是放不开,只得一个人坐在屋角喝着闷酒。喝得多了,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往屋外寻茅厕。
廊外红灯照耀,笙歌靡靡,满院子脂粉香薰得顾云臻昏昏沉沉。他扶住墙角大吐特吐,直到黄胆水都吐了出来,才直起身。望着空中一轮残月,心中愈觉难受,缓缓拭去因呕吐而溢出的泪水。
正要往回走,忽有一人从黑暗中揪住他的衣衫,“小侯爷,请借一步说话。”顾云臻听出是户部那位秦吏目的声音,便跟着他走到暗处,问:“何事?”
秦吏目塞了样东西入他的手中,低声道:“小侯爷,明日查帐,您只作搬帐册时不够人手,临时叫小的帮忙。”顾云臻觉得奇怪,正要再问,他已猫着腰溜走。
顾云臻走到明处,借着灯光将手中之物展开一看,竟是一张一万两的通和钱庄银票!
夜风吹来,他的酒似乎醒了,又似乎更醉了。屋内歌声依旧,笑声喧哗,头顶残月冷冷,寒星萧萧,将他踱来踱去的身影越拉越长,越拉越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