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模样,就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
两人一路走出去一大段距离,待确认这头说话不会被老者与沐无咎听到,边秋才停了下来,然后一脸尴尬地看着谛凌。
“边门主,日前你所托的阵法一事,我已替你看过了。”谛凌干脆地别开了话头,权当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毕竟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还会让边秋更加尴尬,“这阵法符路隐蔽不易察觉,我本也没多少头绪,可昨夜一番混乱之下,反而看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我发现,那使城民患怪病的阴邪阵法……阵眼,可能就是门主的叔父。”
若不是昨晚的混乱,阴差阳错地使边秋拆了铁门救了老人出来,事后谛凌才能进入关押老者的房屋内查看。
这一看,果然让他看到了屋内的墙上、地上都有许多用指甲刻出的符文和阵脚。
再联想一番老者满是伤痕的双手,谛凌几乎都能想象得出这老人是心怀了多大的怨恨,才能在坚硬的墙面与地面上,那指甲一点点刻出满满一个屋子的阵法。
而且那阵法俱备了所有需要的东西,却唯独没有阵眼……
是叔父做的,边秋心里想,叔父那么多年装疯卖傻,从不对自己说一句真话,却在沐无咎面前,主动露了底……
边秋一脸忡愣,谛凌一连喊了许多声,他才回过神,满脸苦涩地朝对方拱拱手。
谛凌于是便接着说了下去:“那阵法是将作为阵眼之人身上的灵气强行渡给旁人的,想必是因为老人家修炼的功法与燕城众人不相融,这才让百姓患上怪病、受尽折磨……”
“……不是……”
“嗯?”
“不是功法……”边秋苦笑一声,艰涩道,“叔父的功法,早被老门主……被我爹废去了,他身上根本没有任何灵气……”
这下子,换谛凌无言了,功法被废,身上没灵气,那这人便只是拿自己的命,来维持这偌大的一个毒阵。
“叔父……他恨我们……他恨我……”边秋说出了这句话后,便像是被抽空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就地蹲下,捂住了脸,“所以他不惜拿自己的命来扛,为的就是要耗死整个燕城……”
昨晚医士们为叔父处理伤口的时候,边秋就看到了叔父身上背上,皆有一些奇怪的疤痕;
这些疤痕不是一次造成的,而是长年累月不断在旧有的伤口上再加深,一层层叠出来的。
他不让自己深究其中的缘由,可便是不去细想,也能一眼看出那些疤痕纠结在一起,组成的是一个阵。
身上长着鳞片的地方已经一夜未用水洗过了,此时正刀割一般地疼痛,可是边秋觉得,与他心中的疼比起来,这疼痛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他爱戴对自己要求严苛的父亲,也敬仰疼爱自己的叔父。
他曾以为,父亲与叔父是知己至交、情同手足,他们永远不会背叛彼此,所以那过于优秀耀眼的叔父,才会甘心为父亲所驱使;
可是,父亲在叔父的辅佐下,接过宗主之位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废了叔父的修为,然后杀光了他的族人和血亲。
这是一出惨剧,其中缘由,父亲从未同边秋说过,而叔父更不可能告诉他。
于是边秋从不知记忆之中的那一场血腥是为了什么,却一直都知道,父亲与叔父是互相憎恨的。
他爱戴父亲,可父亲却恨他——恨着与叔父亲近的他;
他敬仰叔父,却不得不承认,叔父也是恨他的——恨着身为父亲的儿子的他。
眼见着高大的一个汉子,蹲在自己面前缩成一团、泣不成声,谛凌都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了。
他惯是个不会安慰人的,更何况还是安慰男人。
谛凌想说,门主放心,只要老人死了,困扰燕城多年的怪病便会不药而愈;
可转念想想,那老人现下是不肯用药也不肯吃喝任何东西,摆明了是要拒绝救治,一心等死,谛凌便又觉得这话说出来可能不太妥当。
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轻叹一口气,静静站在原地,抱着胳膊抬眼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