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羯赵的统治下,解池生产也没有停止,只不过不论是产量还是效率,都不如过往罢了。苟军北上时,解盐的生产也难免受到影响,所幸,这是一场短期战争,并且在苟政竭力的军纪约束下,对河东当地的生产生活造成的破坏不算严重。
而在攻克安邑之后,苟政即遣苟侍率军南下,将解池,尤其是沿解池铺开的那些盐田、盐民控制住。并且,在河东局势趋于稳定后,便迅速重启了食盐的生产。
解盐的生产,十分依赖天候,但比起早期的先天结晶、集工打捞的“捞取法”,自后汉时期开始采用的“垦畦法”,是解盐生产方式的一重大进步。
这是人工干预解盐晒制的开始,虽然味道依旧没有更大的改善,但也是技术上的进步,意味着产量与效率的大大提升。
此时,望着沿解池铺开的那片片畦地,水渠将之与解池沟通,有的正在引水,有的正在制盐中,还有的已经过充足光照晾晒,正有盐民顶着暴晒,在田畦中捞取成盐。
一连行数里地,都是类似的场面,粗略一估,便有不下数千人的盐工,正在烈日下辛苦劳作着。苟政命人取来一小坛成盐,微微泛黄的颜色,伸指挖来便往嘴里一送,还是那熟悉的苦味,但苟政一点都不嫌弃。
苟政可以理解,毕竟当下这個时代,风气就是如此,苟政自己,又何尝不将麾下的一切军民视作私产,当作通往成功未来的工具人与垫脚石呢?
但是,理解不代表接受!苟侍的这种观念,与苟政致力于打造实现的,终究是背道而驰的。而这种观念,鉴于现实问题,苟政一时之间,还无法扭转改变,这也是让他难受的地方。
这些个部将啊!这才拿下一个河东啊!
回安邑的途中,苟政满脑子都在思考着“苟氏家族”的问题,比起那些士族豪强,这个出自略阳郡的小土豪家族,底蕴终究还是太浅薄了。
放眼全军几十名姓苟的,实在挑不出几个成才的,在苟政的心目中,除了苟雄、苟安之外,其他人等,包括桀骜苟旦、苟威、苟侍等部将,都是矮子里边拔高个的结果。
并不否认这些人对苟氏的忠诚,以及他们本身具备的武勇,但仅从见识与认知来说,还是太狭隘了。苟政心里承认这些族人在苟氏集团中的核心地位,但就目前的发展来看,倘若仅仅依靠这些人,是很难成就大事的。
而当苟氏集团,正式走上这么一条逐鹿之路时,就必须得兼容倚重外姓人才的力量。苟氏终究不像慕容鲜卑、蒲氐乃至姚羌,仅靠本族本氏,便能成就一番事业,这是先天上的不足。
苟政也打心里明白,即便拿下了河东,也只是成为了名义上的一郡之主。既不为各方势力所承认,同时苟氏集团还处一种畸形的发展状态,各大小县城,仍旧处在军管状态,甚至远未恢复羯赵统治下的“正常”生产生活秩序。
军事上的调整,已至当前发展之极限,根本问题在于,缺乏文功德治,短于名望声誉,翻译来讲,就是缺乏士族力量、豪强地主的支持。
倘若实现了这一点,苟氏集团将迎来一场彻头彻尾的蜕变,真正走上一条可持续的、有前途的发展道路,这也是苟政必须实现的一点,合该从河东郡开始。
拿下安邑之后,苟政便着手对河东郡内士族、豪强情况的调查了解,费了些功夫,终有所得。自大汉时起,至魏晋,河东的士族高门发展到了一个顶峰时期。
不过,随着永嘉之乱,胡羯崛起,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衣冠们,也迎来了一场大破灭,身处“前线”的河东郡,自然也是重灾区。
河东的高门望族,有的死在胡羯的屠杀之下,有的赶上了“衣冠南渡”的大潮,南下江湖淮表避难,有的选择西迁,到凉州张氏的地盘上延续香火,但还有部分士族,选择了留下,筑壁结坞,聚众自保,当然,逐渐融入到北方胡族政权,也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而拿当前河东士族来说,在“留守”事业上,做得最成功的,大概是解县柳氏了。家主柳耆官居羯赵尚书,其子柳恭曾任河东太守,与其兄柳璩曾受宠于赵太子石宣,其女柳氏曾为石虎后宫贵嫔......
这样一个士族,与苟氏显然不可能尿到一个壶里,更不可能看上苟政这么一个丘八寒门。但问题在于,柳氏如今在羯赵处境,略显尴尬。
石宣之乱,牵连甚广,因为柳恭、柳璩与石宣的关系,石虎在去年迁怒于柳嫔,将其赐死,柳恭也被罢官归乡。
提个小插曲,石虎在赐死柳嫔之后,怀念其美貌姿色,于是又将柳耆小女儿纳入宫中。可恶的石虎老贼,老病之余,还不忘祸害少女!
而作为第一个进入苟政视野的柳氏,想要收服之,为己所用,对苟政来说,显然不是一件易事。若是寻常时候,都不需做妄想,但眼下以羯赵之局势,却也让苟政窥得一丝希望。
与柳氏相比,汾阴之薛氏,影响力则主要集中在家主薛强身上了,这是河东有名的豪杰之士,志趣高远,名望颇隆,薛氏汾阴堡,有数千人依附。而但凡豪杰大志者,绝不易收服。
相比之下,出身闻喜县的郭氏,反倒给了苟政一个突破口。